梨漫当然知道底下的阴邪，有多么想要扑过来，将她拆吃入腹。

她却闭上眼睛，耐心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察觉底下的躁动慢慢平息后，她勾起嘴角，缓缓睁开了眼。

来人察觉到她始终平静的神色时，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

而后，一双邪肆的眼睛紧紧定在梨漫身上，目光自上而下来回逡巡。

半晌，来人似是想不透，眯着眼开口道，“你在等我？！”

梨漫静静地看着他，不置可否，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及至男子身侧，梨漫平静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男子当然没有错过这一幕，笑着扭头对身边的人道，“我们是不是还不曾和小师妹打声招呼？”

清柠身子一僵，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向对面人一眼。

梨漫眼底再度恢复平静，她冷冷地看着男子。

“你不是江城！”

话落，男子嘴角的笑瞬间垮了下来，而一旁的清柠脸色越发苍白。

男子只顿了一瞬，仰天大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一万年前你们抓不到我，一万年后你们依旧不能奈我何。”江城确实只是他的一个躯壳，便宜行事而已。

他得意地看向梨漫，面上无比猖狂。

梨漫并没有被他激怒，相反她此刻无比平静。

她微敛眼眸，淡淡道，“你真当我师父什么都没有留下？”

男子再度看向她，眯着眼睛，似是在揣度她话里的真假。他拿不住眼前人的用意，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等他，但不管对方什么意图，今天他要定了她的命。

梨漫趁着他踟躇的瞬间，好几道灵柱凭空而起，似钉子一般朝男子飞去。

男子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下意识伸手，一把将身侧之人拉过来挡在身前。但灵钉密集，速度又快。一时闪躲不及，胸口被击中了。

男子一把推开身前的人，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胸前的伤口，一脸阴狠的看着眼前人。

上万年来，她是第一个伤到他的人。

梨漫盯着他的胸口看了一眼，而后淡淡地收起目光。余光扫到身上中了数钉，又被对方随手弃至一旁的女子，视线只顿了一瞬，再无任何反应。

清柠面如死灰，尤其是在察觉到梨漫看过来的那一眼，她感觉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男子盯着梨漫倏地阴测测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男子做了什么，底下本被控制住的至阴至邪，一瞬间蹿了上来，他们蜂拥而上，眼看就要把梨漫淹没。

梨漫却稳坐泰山，风云不惊。

似是察觉到什么，男子神色大变，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目光笔直地朝胸口看去。

灵钉好似化作蚀骨毒药瞬息融入他体内，男子在发觉神魂被一道神力禁锢住的时候，他被彻底封印在眼下的躯壳里，再也无法金蝉脱壳了。

一想到这里，男子眼里显现出一抹凶狠，似穷图匕现。然而，目光扫向梨漫的额间时，眼里俱是惊骇。

神印先前被有意掩藏，隐匿在肌肤之下，此刻显露出来，圣光大作，光晕一瞬间弹开，所到之处阴邪们顷刻烟消云散。

竟然是她！

万年前男子就险些死于此人之手，他眼里闪过一抹了然，只一瞬，他便想好了应对。他一把拽起身侧的女子，手指化作利爪紧紧的锁住对方的脖颈。

他再度得意地看向梨漫，阴沉道，“放我走！”今天本来的目标是要了对方的命，却不想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竟险些折于此地。

好在他有筹码在手，不相信对方不会放他离开。

梨漫神色寡淡，看不出一丝动容。

男子看不透她，手上用力，手里的人吃痛，忍不住呻吟一声。

清柠此刻面色惨白，眼里的某些坚持已然破碎，坍塌，她抻着脖子，再度开口时，声音无比沙哑。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

她知道梨漫一开始就在试图点醒她，她却一直自欺欺人，不愿直面相对。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她不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只想求一个解脱。

男子听及此微偏了一下头，目光仍然锁定在梨漫身上，他畏惧梨漫的出其不意。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江城体内的？”清柠感受着身后平缓的呼吸，似是并不一定要求得一个答案，她自顾自地回道，“是弥尔城的那次外出吧？”

身后并没有传来对方的回应。

然而，清柠似是想通了什么，一直阴霾的眼底，有过一闪而过的轻松。

是不是江城，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清柠的目光平缓地看向梨漫，惨白的脸色衬得眉间的朱砂痣越发鲜艳。那一瞬，梨漫恍惚回到两人的初次见面。

她微勾起唇角，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解脱，无声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小师妹！

就在梨漫心感不妙时，凝滞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男子在被梨漫偷袭成功后，就一直高度警觉。只是他从未想过，身边的女子会对他下手。

对方在知晓他布局引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后，不仅没有任何反应，还不离不弃的跟随左右，毫无尊严，毫无血性。她彻底沦落为他手里的一条狗，名为情爱的锁链紧紧地禁锢着她，她不敢，也没有这个本事挣脱。所以，他一直冷眼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痛苦，看着她一步步掉入他设下的陷阱，无路可退。

这样的女子，放在身边一点威胁都没有，相反，还能成为手里的筹码。

然而，竟是这样的人，反‘咬’了他一口。

男子看着利刃刺入两人的身体，他发狠般，想要推开身前的女子，然而，竟发现自己使不出一丝力道，他再也无法随意地将对方甩开。

清柠不顾嘴角流出的血，她手上施力，横穿两人的利剑再度嵌入了几分，那力道似是要将自己和身后之人贯穿透彻。

梨漫似乎已经看到了男子背后冒出的剑尖，正滴着鲜红的血。

然而，清柠仍觉得不够，她面无表情地抽出利剑，再狠狠地刺进去，抽出，刺入，反反复复，身后的男子早已被刺成了筛子。

梨漫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一幕，她垂下眼眸，最终仍是一言未发。

然而，当她再度看去时，她眸光一紧，倏地自高台上飞下。

“够了！”她一把抓住清柠的手，鲜红早已沾污了对方纯白的衣裳，梨漫扫了一眼已然倒地的男子，对方的尸身早已冰冷。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不曾料到男子会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梨漫抱着清柠陡然脱力的身体，轻柔地将其放平于地面，她托举着对方的头，从清柠嘴角不断溢出的鲜红早已沾染了她的双手，梨漫却顾不上其他，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对方的脸上。

大片呕出的鲜血，从嘴角喷涌至整个面部，又顺着流入脖间。

梨漫来不及擦拭，对方白净的脸，在她的手忙脚乱下越发脏污。唯眉间的一抹朱砂痣，鲜丽如初。

“不用了···”清柠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这一句好似耗费了她全身力气，堪堪抬起的手，也再度坠落。

梨漫不由仰起头，再度睁眼时，视线笔直投向身旁一直静立的魂魄，清冷的眼底隐隐泛红。

她一直苦寻不得的神魂居然一直跟着清柠师姐。

早在清柠同男子一同出现时，梨漫就发现了师父的魂魄一直游游荡荡地飘在二人身后。

在清柠想要和男子同归于尽，了断一切时，师父的魂魄如有实质一般紧紧地捆缚着男子，虽然二人无所察觉，梨漫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师父直到死去，也不曾放弃过清柠师姐。

想到此，梨漫清冷的眼底再度恢复平静，她薄唇微启，“···师姐，师父从未怪你。”

梨漫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一挥，师父的魂魄骤然显现出来。

清柠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许久，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对不起···师父···”

话未说完，人已彻底没了气息。

梨漫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幕，直到两人的魂魄彻底消失在她面前，她才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手脚。

她抬手一招，青璃神剑再度回到她手中。

料理完弥尔城后事，梨漫赶在婚礼举行前一刻现身。

她随手一挥，身上的脏污衣袍，瞬间变作一身艳丽的红衣。手里的神剑还未来得及收回，静静地握于掌心。

她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扫向魔殿上的众人。

她手持长剑，孤身而立。

没有精致妆容的修饰，亦没有华丽的金银首饰，然而她冷峻的眉眼，和眼里绽放的光辉，令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