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命的赌徒。”
陈景睿一想到这家伙一向出任务都不要便衣警察保护,每次说着不会受伤再三保证,然后回来就是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火大,转笔笔尖不慎转到手上,留下长长一道笔道子,思考也没什么头绪,索性扔下笔推门而出。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
他来到化验室门口,化验室的门紧锁。透过玻璃,陈景睿能看到忙碌的一众白色身影。今天除了检查送检的查获的毒品,还要检查陈景睿带来的那个杯子中的残留物是否有有害物质——保护线人是他们的分内事。
当然,这种保护是在与他们在查的案子联络的线人不是杨辰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基本万无一失。“出任务最大的变量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杨辰。”他们常常这么开玩笑道。
陈景睿抬手敲门。“小唐,结果出来了吗?”
唐笙推门走出,递给他一份报告,“酒杯里是否有别的有害物质尚不明确,但毒检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三个人确实吸食了□□。送检的那几袋毒品有□□、□□和□□,纯度极高,仅凭几个人的力量是提炼不出如此高纯度的毒品的。”
陈景睿皱起眉头,“你是说......”
“这可能是一个比我们之前判断的更大的团伙。”唐笙有些不安地按了两下按动笔,“也许我们应该请求市刑警队协助。”
陈景睿点点头。“审讯完成后,我会根据咱们得到的最新消息向局长申请协助的。辛苦了。”
每当案件涉毒,化验室的人总是彻夜不眠。唐笙作为组长更是像他一样连倒班都没有倒,连轴转了接近一天,但眼睛却依旧闪着警觉机敏的神采。闻言,她只是摆摆手笑笑,“你也辛苦了。我继续回去工作了。这次任务之后,记得请我喝咖啡。”
陈景睿笑着点点头算是默认,目送她转身回了化验室关上了门。受她提醒,他慢慢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冰咖啡,打开后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冰爽液体泛着苦涩,顷刻间冲刷了他混沌的大脑,如同退潮时的海水带走了海滩上的杂质一般。他觉得自己因为连轴转而近乎怠机的大脑好多了。
他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二的咖啡,没了回会议室的心思,干脆握着罐子在走廊里吹风踱步,思考案情。化验室这边的走廊相对安静,他能听到审讯室方向走廊传来的有条不紊的说话声,但不至于影响到他。
陈景睿心头总蒙着说不清的阴霾。按理来说,抓到人是好事,意味着他们不用再像之前一样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蛛丝马迹。但他无法畅快地高兴起来,好像一旦他完全高兴起来,身后就会窜出巨大的怪物将他吞没。
现在他总算发现哪儿有疑点了——太巧合了。
三个反侦察意识极强的人,在荣兴区但凡出现在摄像头中都是乔装打扮不露一点破绽,卖毒品给吸毒者时都是微信交流好地点然后一边放货一边放钱,时间前后错开,被抓的吸毒者被问起他们的名字和住所都口径一致地说不知道。
这样的三个人,甚至能在警方实施抓捕前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而转移阵地,逃到平昌区后,他们却一改之前的谨慎作风,每天出现在北辰酒吧,混迹在人群中,甚至大胆地灌醉他人带回自己的住所行不轨,不得手就大张旗鼓地动手......
陈景睿固然清楚,长久吸毒会损伤人的大脑,导致行为异常或性情大变都是可能的。但前后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三人吸毒并不是这期间的变量,究竟是什么导致这三人行事风格转变呢?
“救护车!快打120!”
审讯室方向传来一声大叫,陈景睿认出这是今天晚上负责审讯的警员之一徐小满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大叫,本来有些模糊的杂乱说话声顿时清晰了起来,变成了喊声和脚步声的喧闹。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审讯室门前,拉住急匆匆的徐小满,“出什么事了?”
徐小满入职不久,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面,急得满脸通红,“周志刚突然晕倒了!本来啥事儿也没有,审得审得就突然口吐白沫,然后到在桌子上就昏过去了。我看了他档案,他也没有在医院确诊过什么大病的记录啊,怎么好好的就......”
周志刚是那个代号叫青龙的、个子最为高大的嫌疑人。陈景睿安抚性地把手放在她一侧肩膀上,温柔但不容置疑地下达着命令,“别慌。你先去对接救护车,加上你,再叫上其他三个人一起去医院,我会另外找人补上审讯空缺。务必把他看好,有情况随时联系!”
“是!”
“陈队,”刘洋早等在旁边准备汇报,见徐小满走了就上前来,递给他一个手机,“这是技术人员从白虎手机里发现的一条已删除的微信,发给他的是一个叫‘G’的人。”
他接过手机,对话框只有一句话:“候鸟已经启程。”
发送时间是今天晚上九点。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不对劲究竟从何而来。
过去两周,他们一直在通过监控以及联络线人掌握这三个人的行动轨迹,但他们对毒品的存放地一无所知。这三人据目前的信息来看,没有有规律地去特别偏僻的地方或是跟某人交易,除了卖给吸毒者毒品时,行动轨迹称得上是自由散漫。
如此大的毒品交易量,如果在区内没有固定地点或是固定的输入方式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只能判断出来毒品不被存放在同一地点。
而从现在来看,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庞大的团伙,要避免荣兴区的贩毒链条断掉,最好的运送毒品的时间点,正是负责毒品案件的小组成员都在警察局的时刻。莫名其妙的晕倒,甚至可能是一道双保险,保证警察局无暇顾及正在转运的毒品。
巧合的逃跑,巧合的时间,巧合的地点,巧合的晕倒。命运的天平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地向深渊的方向倾斜。他本不想深想,但这一连串加起来却不由得他不深想。
这些人真的不知道杨辰的线人身份吗?他们三人,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个不知多大的团伙,又知道多少?
陈景睿不敢再继续深想。办案前胡思乱想把自己吓退是大忌,他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把罐子扔进垃圾桶,权当是清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杂念。
陈景睿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打给了局长。
白守行年近五十,已是快退休的年龄。但作为从市局退下来的老刑警,依然保持着手机常年不关机的习惯。凌晨四点,这位老刑警在电话响了一声后便接起,陈景睿就知道他也一夜未眠。
“喂?”对面传来白守行沉稳的声音。
“白局,我申请市局增援。”
六月十一号,星期一,早上十点。凉城大学图书馆。
临近期末,图书馆一开门就已经涌进许多学生。由于凉城大学不允许提前一天占座,实行预约制,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很珍惜在网速感人的校园网之下抢到的座位。尽管人很多,但鲜少有人发出噪音。
“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就是好啊。”杨辰坐在图书管理员的柜台后,看着眼前一排排低头的青年,打了个哈欠,倦怠地重新趴回了桌上。
“只有生命短暂的人类才会这么早地定义老去,”神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屑,“说得你现在多老一样。”
“我虽然26,但已经是个老社畜了,和这帮孩子怎么能比。”
“你和他们最多差八岁,你确定要管他们叫孩子?我这么叫还差不多。”
“你才不会管除我之外的人类叫孩子呢。”杨辰挥挥手,对神的话嗤之以鼻,“你根本不喜欢人类。”
杨辰丢给神明最后一句话,就戴上耳机开始小憩。闭上眼,他仿佛看到脑海中的那个虚幻的影子耸耸肩,笑得不置可否。
“确实如此。”
神从来不仁慈。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其他人。
神凭心情行事。
杨辰不是个能在任何地方轻易睡着的人,但今天可能是昨天晚上实在太累,加上任务暂告一段落,心里提着的劲终于松了下来,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耳机里的《Secrets》把他炸醒,他才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手机,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糟了,睡这么久,期间万一有查岗的来就完蛋了。
“神明大人,我刚刚睡着有没有人来查岗啊?如果有的话你帮我销毁下记录呗,我这个月真的不想再被扣钱了。”
正如神本人所说,杨辰有事“神明大人”,没事“神”。但杨辰这个月为了盯梢三人请假了好几天,虽然都是半天半天请的但也足够狠扣他一笔了,再扣他就剩基本工资了——倒不至于没吃没喝饿死,但鉴于他还有尾款要补,所以......
“神明大人,我求求你了。代价记我账上之后翻倍给你成不?”
他正一边等着神的回应,一边揉着头发坐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陆升月充满笑意的眸子。
寄。摸鱼被陆升月看到了。要被他讹饭了,不然他一准告诉老张。
“陆教授想找什么书啊?”杨辰压低声音,故作正经问。
“别假正经,摸鱼人。”陆升月也学他压低了声音说话,只是语气中全是调侃之意,“我十一点就坐在这边了,看你一直睡着就没叫你,还帮你给学生找了两本书。怎么?赛季初就熬夜打排位啊,不怕掉段?”
寄寄寄。
“.......出去说出去说。”
他连推带搡地把陆升月推出图书馆,这才敢恢复正常音量和他说话,“大哥,你吓我一跳,我以为老张来了。好不容易逮着个空能睡会儿,我可不想再被扣工资了。”
陆升月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的相貌,戴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微笑起来更是翩翩公子陌上无双的气质。从小他就听不少人夸过陆升月是古典美男的长相,到高中大学长开了,加上会打篮球和脾气好的加成,更是迷倒一片。
“篮球场那个穿白衬衫打球的谁啊?”
“他就那个谁嘛,陆升月,很出名的,天天上咱学校表白墙。帅哥就是养眼啊,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哟,你这么了解,怎么不去要个联系方式?”
“得了吧,看看帅哥就行了,人家那样的估计早就有对象了。我才不去呢。”
过了这么多年,杨辰还是能清晰地记得自己身边的两个女生说着不去不去,结果等陆升月打完球还是去要了联系方式——被礼貌地婉拒了后,自己忍俊不禁的样子。不是笑话她们被拒绝,毕竟陆升月对所有人,除非一两个关系特别近的朋友,都一视同仁礼貌地冷淡,只是突然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太过好笑的场景。
“我说,你小子,不会以后当老师也能被要联系方式吧?”
那时他拍着陆升月的肩膀如此说道。陆升月给了他个白眼,对他一贯的跑火车惜字如金:“滚。”
看嘛,这小子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柔。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作为相处二十余年的发小,杨辰深谙他本性是什么样,不然也不至于看到他第一眼满心都想的是不要又被讹饭。
哈哈,“又”,多么简单又心酸的一个字啊。
就比如现在,陆升月端着假模假样的教授架子,推了推眼镜,才慢条斯理地笑着说,“老张最近事多,不干监察组组长了。”
大寄特寄。
“你不会又当组长了吧?”
陆升月今年28,只比杨辰大两岁。但已经凭借出色的能力和过人的交际能力成为全校出名的教授,开设的犯罪心理学和催眠学相关课程更是一课难求。
他曾经跟他说过他担任的乱七八糟的组长,大部分他不感兴趣所以没怎么仔细听。但他很确定监察组组长是没有的。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杨辰心中已猜到七八分。
“没错。”
“噫——行了行了,请你吃饭行了吧?还有啊,我昨天没打游戏,你看,”杨辰拉下口罩给他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戴了回去,“我跟人真人格斗去了。”
陆升月倒吸一口凉气,敛了笑,“你又被打了?这次出的什么任务?”
线人按理来说不能向外人透漏太多在办的案子消息,但他相信陆升月,这人从小到大都口风很紧,所以他每次出任务都不怎么避讳遮掩。“荣兴有几个毒贩跑到平昌,正好到北辰酒吧附近落脚,天天去喝酒,我就接了这个任务。”
“说重点,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杨辰哈哈一笑,扯开话题,“正好也中午了,下午是张姐的班,你下午要没课的话,我就带你去个远点的餐厅,咱下午就不回学校了。咱现在就去吃饭,如何?”
陆升月盯着他,心想这家伙转移话题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但他习惯了于是他只是叹口气,说,“我下午没课,走吧。”
“坐我车,我今天开车来的。”
“你都这个状态了还敢开车啊,得了吧。”他一把夺过杨辰转得起劲儿的钥匙圈,“昨天喝了不少?”
其实这一周杨辰虽然天天去北辰就为了盯梢三人,但担心自己没等人来就把自己喝倒了,所以一直都很克制,常常就是一杯酒坐一下午。就算是昨天晚上多喝了一杯威士忌,但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达不到让他宿醉的程度。
但是既然陆升月都这么问了,杨辰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犯贱的机会。他顺势靠在他肩上,跟个八爪鱼一样装着没腿站不稳,耍无赖地作出一副醉酒的样子,“没错,小爷我昨天喝得老高兴了,所以现在身无分文,快请我吃饭!”
陆升月也不接话,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就这么由着他挂着,一路踉踉跄跄地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车旁,打开副驾驶把身上扒着的人扔了进去,然后坐到副驾驶座发动了车。
杨辰自讨没趣,敛了玩闹的姿态,两手垫在脑后向靠背上一仰,“好吧好吧,我交代。是为了贪那一口酒加上想打人才被打的,满意了吧?”
“你可真是......真好意思说。”陆升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见那人接着自己的目光还笑嘻嘻的,感觉自己也想给他来上一拳了,“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没了,只有脸上挨了拳头,昨天回去稍微处理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陆升月挑了挑眉,没有马上接话。鉴于杨辰这五年当线人的挨打经历实在是有些过于丰富,连带着陆升月也进化到了能从他描述伤情的微妙语气中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所以这句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追问这家伙也会嘴硬到底,所以他只是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你的车就放在单位不要管了,明天我接你上班。”
“哟,早知道挨打有这样的服务,那我多挨两拳了。”
“你敢?”嘴上这么说,陆升月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小心再这么莽撞,被警局开除。”
“那肯定不可能,我的业绩好得很。”
“就你能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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