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白狐问她：“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他似乎很戒备我。”她说。

“没关系，只要你和他对视了，他就一定会来找你。”白狐说。

她沉默了很久，才说：“白狐，自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如果只是喜欢的话，我感觉这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

“……”这回轮到白狐沉默很久，才说：“当然不只是喜欢。”

“比如？”

“比如，拥有自我的话，你会觉得自己很漂亮。”

“可是别人也会称赞我很漂亮。”

“这是不一样的，你觉得自己很漂亮，和别人称赞你很漂亮是不一样的，而且……”

“你会因为别人的称赞而开心吗？”白狐问：“又或者说，失去自我后，你开心过吗？”

“开心？”她问。

“……”白狐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傻子沟通，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可以问锅炉爷爷。”

那天晚上人类女生问了锅炉爷爷一个问题：“开心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锅炉爷爷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想知道。”她说。

锅炉爷爷伸长手臂打开她身旁的抽屉，说：“这就是开心。”

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身体一轻，有一种想要微笑的冲动，她说：“和爱的感觉好像啊。”

“不一样的。”锅炉爷爷说：“开心能让身体变得很轻，因为伤心和沉重都被开心给挤走了，但是爱却会让人感到沉重，因为爱有责任的重量。”

“那自我是什么感觉呢？”她问。

锅炉爷爷想了想，说：“那是一种感觉自己被爱着会感到开心，感觉自己不被爱着会感到抑郁的，被束缚的感觉。”

“听着似乎不那么好。”她说。

“但是请相信我。”锅炉爷爷说：“不管是神明，还是妖怪，亦或者人类，一旦得到自我，就不会想要放弃，哪怕从神明堕落成妖怪。”

“是吗？”

“是的。”

人类女生想了一下，说：“我发现我现在似乎有一点点自我，因为我知道，我喜欢喝牛奶。”

锅炉爷爷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当然可以通过学习来实现自我，但是自我是需要承载之物的，你连名字都没有，如何承载自我呢？”

开始她并不理解锅炉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晚上喝牛奶，她发现牛奶也就那样，和白水没什么区别。

喜欢是什么呢？

好像又被她遗忘了呢。

—

再次见到千曲川河神是在一个夜晚，汤屋里的生意火爆，锅炉爷爷的六只手都不够用。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条青色的龙突然冲进锅炉屋，在半空中化为一位美男。

那美男墨发如瀑扎成高马尾，穿着一身正式的青色狩衣，脚下的木屐落地时发出“哒”的一声。

是千曲川河神！

他的目光掠过人类女生，先跟锅炉爷爷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药师如来。”

“好久不见啊，千曲川。”锅炉爷爷头也没回，又问道：“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她是你什么人？”千曲川河神开门见山地问。

“你说她？”锅炉爷爷说：“她是我小孙女。”

“就是上次那个洗干净河神的小孙女吗？”千曲川河神问。

“……”锅炉爷爷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模棱两可地问道：“有问题吗？”

千曲川河神转头和人类女生对视，那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一个人类，和初次见面的厌恶不同，这次他带上了伪善的面具。

千曲川河神笑着问锅炉爷爷：“不介意让她跟我出去一趟吧？”

虽然是在问，但他的眼里却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锅炉爷爷回头问人类女生：“你介意吗？”

人类女生愣在原地。

“她失去了自我，如何做选择呢？”千曲川河神说着，又一把拉过她揽住。

人类女生垂下头，看不清眼中神色，但是锅炉爷爷已经知道了她地决定，最后只是说：“早点回来。”

人类女生被千曲川拉出门去后才说：“我的手好疼。”

千曲川看了一眼，人类女生的手被他拉脱臼了，他轻啧一声，随手帮她接上去，然后便不再说话。

他真的很讨厌人类。人类女生这样想着。

人类女生和千曲川走在了夜晚的大街上，比起白日的安静孤寂，夜晚的灵界简直繁华到不像是这个小破地方应有的样子。

千曲川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给人类女生买了一束铃兰花以后，带着她在街上散步，直到散步中途下起了雨。

看着由远及近的雨幕，千曲川暗骂一声，随手从路边摊这里买了一把白色油纸伞撑着。

那把伞不大，他只能把人类女生圈进自己的怀里才勉强让她不被雨淋。

人类女生看着自己手里被雨淋以后瞬间枯萎的铃兰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

“克苏鲁降临带来的辐射雨，这些都是被污染的海水。”千曲川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说：“因为天空没有**也容纳不了**，所以参杂着**的海水只能以同样的方式回到海洋和陆地。”

人类女生一时间不明白千曲川在说什么，只是同样木讷地抬头，却发现白色的油纸伞上出现了红色痕迹，那是被雨淋到后的痕迹，像是鲜血溅在油纸伞上。

“这样就被吓到了？”千曲川冷笑：“真可悲啊，人类竟然也会害怕自己一手促成的这一切吗？”

人类女生没有说话。

呜——

远方靠海的地方，忽然发出一声仿若飞机呼啸而过的嗡鸣声，震的人耳膜生疼。

一只高约百尺的红色巨型八爪鱼从海面面露出了头，说是八爪鱼已经不准确了，因为它有着上百只触手，以及上百只橙黄色的眼睛。

那是克苏鲁降临的深海畸变产物。

人类女生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就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那是灵魂深处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看，海洋可以包容万物，却也因为这种包容而将自己推向绝境。”千曲川在她身旁声音淡淡地说：“克苏鲁降临，拉莱耶之主苏醒，海洋生物产生畸变。”

他冷笑一声，把伞递给人类女生，又伸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长刀，一个跃起俯身冲向那高达百尺的畸变种。

刹——

那只畸变种被腰斩以后大卸八块，上百只橙黄色的眼珠子与人类女生对视，千曲川站在深红色的尸块间，随手一擦脸上的蓝色血迹，回头看了一眼人类女生。

那一刻人类女生的心脏忽然疯狂抽搐。

她感受到了之前喝牛奶时候的感觉，却比喜欢更加浓烈，更加无法忽视——

是爱。

没有自我的人类女孩把吊桥效应当成了爱。

那是她最爱千曲川的时候，因为后来，她明白千曲川不可能爱她。

—

kami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千曲川宅邸的天花板。

“醒了？”躺在她身边的千曲川侧撑起身子，含笑道：“和我去逛夜市吗？”

kami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然后抬脚把千曲川踹下了床：“滚！”

被踹下床的千曲川趁着床站了起来，脸上的温柔也变成了凶狠，但是触及kami警惕的目光，他又咬牙忍了下去，说：“等会儿我叫几个人上来给你梳洗打扮，现在我要和其他几个河神商谈关于海陆对立的事宜，就先走了。”

kami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甚至连那只完好的黑色眼睛都犹如右边的义眼一般无机质。

千曲川默默拢好敞开的衣襟，转身出了房门。

其实海陆对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原本双方势力都要开始备战了，结果一个“汤婆婆手里有净化之源”的消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还等不及他们消化，汤婆婆却又对外声明净化之源在钱婆婆手上。

众所周知，越纯净的神明力量越强，如果都是被污染的神明，那么两方作战胜率对半切，但如果其中一方有净化之源呢？

那方必赢，另一方必输无疑。

因为威力约等于核弹的“净化之源”，所以双方近几年来一直持僵持状态，这一现象堪称钢丝线上的核威慑。

但是这几年“核威慑”的效力开始削弱，因为双方都没有引爆过“核弹”，都开始怀疑对方是否真的有“核弹”。

终于，净化之源带来的忌惮还是消失了。

“千曲川，你给我一个准话，kami到底要干什么！她难道真的要组建第三方阵营吗？”

“荒唐！难道她以为只要组建第三方阵营，成为海洋和陆地共同的敌人，海洋和陆地就会握手言和吗？”

“千曲川，你和kami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千曲川……”

“kami……”

会议室里左一句“千曲川”，右一句“kami”，像是有几百只鸭子在嘎嘎叫，吵的千曲川脑瓜子嗡嗡疼。

突然，会议室里的嘎嘎叫停止，千曲川抬头看着怔愣在自己面前的众河神，犹疑的回过头去，一回头就见kami穿着一件崭新的白无垢倚靠在门边，身上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酸奶香。

她烟灰色的公主切短发点缀了铃兰花头饰，干脆没带白棉帽，耳朵上的流苏耳坠被换成了绿宝石耳坠，脸上化着清纯的淡妆，右眼眶里的宝石义眼被换成黑色，个人显得很清新。

像是一只雨后的铃兰，看着淡雅又无害，可惜全株是毒。

千曲川赞叹了一声：“真漂亮。”

kami不为所动，只是朝他身后的众位河神说：“你们不相信我建立了第三方阵营？”

见众位河神没有回答，kami就自顾自地说：“是因为我是人类，还是你们相信，但是害怕。”

还是没有应答声。

kami哼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见她要走，千曲川立马麻溜的爬起来跟上：“kami！”

kami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只是说：“战争之中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我恨战争。”

听到这话，千曲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就像曾经的人类女生沉默的跟在他身后一样。

—

夜晚的灵界人声鼎沸，但kami和千曲川出现的时候，路上的行人都会自动清出一条道来。

路人看着这对夫妻，心里止不住地疑惑。

这俩咋还在一起呢？

kami一把伞把千曲川河神捅了个透心凉的光荣事迹几乎是无神不知无妖不晓，当他们都以为kami和千曲川河神感情破裂的时候，这对夫妻竟然光明正大一起逛街散步。

这把他们的阵营立场置于何地！

kami走在街上，目光却望着忘川。

此时被忘川上的轨道已经被海水覆盖，一辆列车驶过泛起一阵阵波澜。

“那辆列车其实一直在前进，却一次又一次的经过这里，因为这是它永不遗忘的一个坎。”千曲川说。

kami看着那辆列车消失在海平面，才说：“以前我一直听不懂你讲话，但一直希望和你讲话，现在我听得懂了，却只想让你闭嘴。”

千曲川沉默良久，苦笑一声：“我至今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当初对你恶言相向的我，却不喜欢如今的我。”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当初千依百顺的我，却偏偏喜欢如今动不动捅你一刀的我。”kami反唇相讥。

“可能我们都有点抖M吧。”千曲川看着远处海上的月亮，双手枕在脑后，长叹了一声气。

kami也看向远处的月亮，无声叹气。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趋于平和之时，街道上突然迸发出一种慌乱。

1.克苏鲁（Cthulhu）是美国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存在，是旧日支配者（Great Old Ones）之一，虽然不是地位最高的，却是最知名的，也是克苏鲁神话的形象代表。（摘自百度）

2.吊桥效应：当一个人身处危险或感到恐惧的时候，如果遇见了一位他还蛮欣赏的异性，大部分的情况下，这个人会将其正常的生理反应误认为是因为他对那个异性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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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克苏鲁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