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伦斯的手按着心口，墨色的细小根须从他的指缝中探出触角，其上有血色的纹路，看起来尤为不详。

忍受着钻心一般的疼痛，古伦斯竭尽全力仰头去看那只爬出石壳的畸变生物，面露痛苦的同时，对上了畸变生物如同骨头灰质的污浊眼瞳，让人不禁怀疑它究竟还能不能视物。

古伦斯心中涌起一阵没来由的惊惶，尚未定下心来，便看到那只畸变生物猛地向着石窟外飞去。

古伦斯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那只畸变生物，然而只有根须一样的尾羽拂过了他的指尖，那只畸变生物便就此从他眼前消失，他的身体向上撑起一瞬，便脱力一般倒在了地上。

而属于他的畸变，也正在进行中。

那一弯绿芽在他的心脏中扎根，肆意疯长的根须破坏了周遭的每一个细胞，而枝蔓则从他的心口刺出，攀上他的肩膀，仿佛一个拥抱的姿势。

古伦斯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那些枝蔓直接将他拎了起来，变成直立的样子，而后古伦斯觉得自己动不了了，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僵硬，好像要感知自己的躯体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伴随着泵血的节律，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流失，而另一部分则在生长，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砰砰”的心跳声。

除古伦斯之外，永生教派的其他人身形都在变大，且逐渐向着人形怪物的方向转变，他们的血肉之躯正在慢慢萎缩，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的石质外壳，在这些石质的外壳将他们整个人扩展到足有三米的时候，虬结的枝条在石头表面织出一层镂空的外壳，让这个怪物体型再度膨胀了一圈。

这些巨大的木石怪物几乎将整个石窟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知为何，在他们的身形固定下来之后，便像是收到了某种感召一样，一步一顿地从洞口走了出去。

古伦斯咬牙在心中画着秘纹，以确保自己意识清醒，在他的测算中，星晷可以作为梦境降临现实的锚点，而他，作为梦境的基体，仍旧能够保留自己的意识，不受梦境溢散时的污染影响。

然而逐渐鼓动着的心跳似乎预示着什么，让古伦斯的心中浮现出几分不安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硬木缠枝的法杖直冲着古伦斯的面门砸来，与此同时，一圈秘纹在法杖顶端出现，带着近乎锋锐的寒意。

古伦斯瞳孔皱缩，偏头避开那一击，紧接着一道秘术便袭向了法杖来的方向。

法杖一击不成，在空中一旋，回到了黑暗中。

与此同时，何栖风握紧回到手中的法杖，缓步从黑暗中走出，面色冷凝而寡淡，“古伦，我以灾厄教会的名义，向你提出危害人类及残杀亲族的指控，并以灾厄之铃的名义对你进行抹杀。”

古伦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藏头露尾的，这就是教会么？”

“今夜，恶兆之铃小队，何栖风，开始缉捕。你可以选择抵抗，但大地与灾厄之神的凝视将永远伴随着你。”何栖风一步步靠近古伦斯，语调冷淡。

古伦斯完全将他的话置若罔闻，“教会还是像之前一样伪善。”

何栖风闻言深深地看了古伦斯一眼，对方现在完全动不了，更像是植物已经扎根的状态，因此他倒也不在意与他多说几句，“听起来，这其中有什么不太美好的故事。”

古伦斯眸中浮现出一抹恼怒和憎恨，又很快收敛，面色微沉。

他曾经有得到救赎的机会的，他逃出来过，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下室里，他向教会寻求帮助，却因为那对夫妻往日里经营出的名声而被直接忽视，甚至直接被送了回去。

当他听着那对夫妻千恩万谢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彩，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这些人彻底毁了。

是啊，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一个久负盛名的慈善家，他们的名誉怎么会被一个孩童所撼动呢？即使这个孩童是他们的孩子。

“不想说么？”何栖风看着缄默的古伦斯，淡声开口。

古伦斯抬眸看向他，眸光发狠，开口却是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话问出口，他表情略微扭曲了一瞬，“是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这一句话骂出口，古伦斯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顿时面色大变，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未及思索，整个人便丧失了意识。

“砰”的一声，古伦斯的脑袋直接炸成了一片血雾。

与此同时，古伦斯心口的绿芽以极快的速度扎根生长。转瞬之间，一棵巨大的树木拔地而起，整个石窟都开始摇晃，树木的枝桠带起被星晷石球包裹的颜阙，向着高空中而去。

何栖风面色微凝，很快便做出离开这里的决定，只是在离开之前，又抬头看了眼那个星晷石球，眸光沉了沉，转身离开。这个洞窟要塌了，绝对不能久留。

冲天而起的树木转瞬便将石窟毁了个干净，树木的根系虬结错杂，使地面支离破碎，而它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让整个黔铃城都处在了它的阴影之下。

这一夜，地面的破碎惊醒了无数人，人们在惊恐和慌乱中惴惴不安，一时间城内乱成了一团糟。

而与此同时，雾障期来了。

浓雾将整个世界笼罩，无处不在的雾气侵蚀着每一寸土地，雾鬼狰狞的身影在其中游荡。

人们蜷缩在未被损毁的房屋里，听着外面的嘶吼和嚎叫，面上都是难以自控的恐惧。

而在浓雾中，雾鬼与眷族的对抗正在进行着，眷族庞大的身躯有着浓浓的压迫感，像是撕纸一样将那些雾鬼撕了个粉碎。

有着枝蔓羽翼的畸变生物蹲伏在树枝上，俯视着下方的一切，长长的根须尾羽飘在空中。

何栖风骑着脚踏幽蓝色火焰的冥界双头马，在黔铃城破碎的街道上飞快掠过，面色冷沉。梦境与现实的连接还未稳定，降临仍在前期的准备铺陈当中，能量丝，最关键的是能量丝，不能让它们将两个世界彻底连接起来，到那个时候，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然而路途行进到一半，何栖风突然面色一凛，抬眸看向第一书院的方向，而后神情微变，似乎是意识或者察觉到了什么，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第一书院而去，速度甚至加快了很多。

——

第一书院。

叶明璟执剑站在银杏树下，仰头去看那繁盛的枝叶，眸中一片冷沉。半晌，她提剑向前走出几步，身后侧便有一片银杏叶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化为一只巨大的由银杏叶组成的鸟。

“叶先生。”何栖风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即沉声开口。

叶明璟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是冷声道：“怎么？”

“您要做什么？”何栖风同样沉着一张脸，似乎对叶明璟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并不赞同。

叶明璟语调冷淡，“做我能做的。”

“请您等一等，切断梦境与现实连接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去做了。”何栖风一脸严肃地接着道。

叶明璟面色依旧冷沉，“城中尚且还有未被清除干净的迷梦树种，恶兆之铃的人手本就不足，你告诉我，谁去做？”

“我，包括一部分恶兆之铃小队的成员。”何栖风沉声回复，“您必须相信我们。”

“你的安排太磨蹭太迂回了，我不喜欢，我要用我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叶明璟的语气平稳而坚定，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可是……您的状况……”何栖风眉头紧锁，“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您不需要干涉灾厄教会的事情。”

叶明璟面无表情，“我只根据我的判断行事，将可能性寄托给他人是软弱无用的，你还是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您究竟想做什么？”何栖风面色沉了沉。

叶明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你会知道的。”

何栖风闻言向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您不能那么做……”

“我知道后果。”叶明璟面容平静。

何栖风皱眉，眉眼间的情绪格外复杂，“我拦不下您了，是吗？”

“原来你还有过这种奢望吗？”叶明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何栖风陷入沉默当中。

“她呢？”叶明璟这时开口问。

何栖风轻抿了抿唇角，回复：“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进行，推舟行动顺利，请您放心。”

“嗯。”叶明璟盯着他的眸光一肃，灰色的眼瞳中蕴着薄薄的光，如同银刃覆雪，只沉声道：“何栖风，做好你该做的。”

“是。”何栖风正色回道。

“以旧约火漆的名义。”叶明璟接着道。

何栖风一脸严肃，微低下头朝叶明璟行了一礼，“以旧约火漆的名义。”

叶明璟朝着他淡淡一颔首，而后便迈步向前走去，银杏鸟翩跹跟在她的身后，只给何栖风留下了一个翛然的背影。

何栖风盯着叶明璟的背影看了片刻，移开眼，面色沉了沉，很快离开这里，去处理剩下的事情。

叶明璟的身形走出第一书院的范围，第一书院防御法阵仅剩基础作用，原本被拦在法阵之外的浓雾尽数涌入，开始在书院当中肆虐。

一只只雾鬼出现又被防御法阵摧毁，如同一个个出现的音符，奏出一曲充斥着不详的乐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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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