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洞窟内,谢无今盘腿而坐,占着自己神魂考验五百年,正伸手去拨弄开的正艳的冥陀兰。

温珣见状,上前挡住:“不要命了?”

谢无今神色自然:“准确来说,我现在已经没命了。”

温珣:……

他无力:“说吧,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苍梧和那位假冒的白衣人暂且不提,洞外的谢无今又是谁?”

“……”谢无今收回手,看向褚寻鹤,“帝君应该,已经略知一二。”

褚寻鹤嗯了一声,撕开指腹伤口又滴进两滴鲜血。

神明鲜血的滋养让魂魄周身散发出明亮的光圈,谢无今长长舒了口气,眉目间的焦灼稍稍淡去些许。

须臾,他握紧身侧长剑:“如两位所见,这个村庄在我到来之前的十年里,一直在进行祭祀邪神的仪式,数以百计的孩童被生生活祭,怨气孽债冲天可见,又尽数被那名名叫苍梧的老人收取。”

“但孽债和怨,收集最为困难。”

“所以,苍梧看中了你承怨之体,”温珣沉声道,“他想以你为容器,容纳全村数百人的怨气和孽债,再结合谢氏百年来积累的孽债,污染地脉,传播冥陀兰。”

谢无今点点头:“正是。”

他道:“村中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大型祭祀,生挖选中幼童的心脏和灵根,从而献祭给你现在所看见的这座雕像,以求神明赐福。”

可是显然,面前这座雕像虽用汉白玉制成,却不过无神赝品。

“魉,就是今年的祭品,”谢无今道,“我是从店小二口中套出这件事,并且发现,魉的身份更加特殊,他身上的怨和孽几乎和我幼年相当。”

温珣:“从何而来?”

“父母惨死,亲族屠尽,据说当年先辈在战争中投靠魔神屠戮万人,这些怨气都聚集起来,附着到了魉的身上。”谢无今说,“我询问多次,后来猜测大抵是因这孩子被命运之神改了命格。”

有了这样特殊命格的孩子,村中自然会举办不同往年的盛大祭祀,进而不正不巧,被驻军休息的谢无今等人发现。

很完美的圈套。

“我身负你当年所托的菲尼克斯之骨,本该置之不顾,待回都将骨骸传给谢共秋后再行打算,这样才算完美,”顿了顿,谢无今眸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喃喃叹道,“可谁让这是个孩子,九岁,那般纯善。”

孩童纯善,世人皆怜。

后面无需多说,大抵是将军做了此生唯一一件不合逻辑的傻事,一群人再也没有回来,却也并没有死去。

谢无今自嘲地摇摇头。

“那……洞外那个谢无今,你是如何遇见的,”喉头滚烫,温珣上下吞咽数次,像是连着唾沫将心头滔天-怒意一并咽了回去,哑声问,“他又是谁?那个白衣神明,在这又担任了什么角色?”

“破壁者。”

“什么?”

“那位神明,打破了未来与现实相隔的墙,”像是想起了些震惊的记忆,谢无今摁了摁眉心,说,“外面那位谢无今,就是他借助冥陀兰从时空缝隙中带来的,八百多年后的我。”

温珣感到寒意从尾椎一路冲进脊背,褚寻鹤的手指轻轻搭在自己后颈。

他的指腹有点凉,湿润而冷,冻的那一小块皮肤跟烧起来似的。

温珣不适应地缩脖子躲开:“如何证明?”

“他向我出示了另一块菲尼克斯之骨,并且您应该知道,此骨若是强行被夺,会在瞬间化为灰烬,重生于你的手中。”谢无今回答,“因此,他不会是假的。”

他无法忘记那日,自己正游荡在白日祥和的街道上,迎面时空突然撕裂,犹如其后野兽拨开两边一般破开大洞,旋即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徐徐走出,向他展示了自己手中的菲尼克斯之骨。

随后不冷不热,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来自八百年之后的那个世界。

一个……没有神明,也没有希望的世界。

谢无今不愿相信,可谢无今不得不信。

而后,那位从百年之后走来的自己在他面前捏出一棵飘香的桂树,告诉他此后两人为一体,夜晚魂灵不会拥有记忆,因此他苦守循环不变的白日,自己困于残暴绝望的夜晚。

待熬了这剩下几十年,或许能等到温珣和褚寻鹤。

届时,这个时空中的菲尼克斯之骨,就可以物归原主。

……

“……”冥陀兰又开一朵,温珣眼前一花,迫不得已退后些许,眸色深深,注视着谢无今,“累么?”

谢无今停顿一下,抬头直视,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睛刻进神明的面容。

他笑了笑:“尚可。”

神明的注视遍及大地,神明的目光从不停驻。

有人为了那一抹视线苦苦待了千年,与其相比,自己这百年时间,不值一提,亦不算累。

褚寻鹤从那段话中猜出了些许端倪,静静看了挚友许久,在长长而悠远的风声中问他:“菲尼克斯之骨在何处?”

谢无今起身,一指花丛中端坐垂眸的雕像:“在他的眼眶中。”

两人应声走去,果从低垂雕像的眼眶中摸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骨头,再往里看,就见两颗眼珠孤零零立着,熟悉的黑色瞳仁无神无情。

“那是我的。”谢无今无所谓地说,“这座雕像就是污染地脉的载体,因此,自然需要用我的躯壳和苍梧的身体一同组装。”

温珣闻言望着雕像清瘦颀长的身躯,仿佛透过汉白玉质瞧见内里堆积,畸形,腐烂的血肉。

他别开眼。

“这个幻境,本身就是无解的,”谢无今神色复杂地望着那装满自己骸骨的雕像,须臾正色道,“虽说那位白衣神明劝你杀了我,是出于别的一些原因,但,他说的同样也是事实。”

他的血肉骸骨已经和苍梧的黏合交缠,即使打破雕像,也无法分离复原。

因此,要毁了这承载怨孽的容器,只能将白玉连同里面血肉一并以神火焚烧,届时,神魂也自然会被烧成灰烬。

“……那位未来的谢无今,”沉默几息,褚寻鹤眯着眼看向远处亮光,隐隐约约从光中看见一个奔跑的人影,“既然破幻境必毁魂灵,他,又是如何出来的?”

“帝君,冥陀兰花谢花开,以五百年为一周期。”

褚寻鹤怔然。

兜兜转转,千辛万苦,却最终绕回原处。

绝望和无能的狂怒同时冲进琥珀色的眼眸,褚寻鹤抿唇,听见温珣哼笑一声:“的确如此。”

褚寻鹤微微睁大眼,本能地伸手扣住温珣手腕,声音发紧:“不行。”

温珣没吭声。

洞外传来两声呼喊,像是宋泊舟扯着嗓子没命的叫,褚寻鹤本能抬手,剑光划过,长剑已经叮的一声,炸出手忙脚乱的人影。

看得出对方在洞中摔了不少跟头,膝盖手臂上沾满血块,面上惊魂未定,大口喘了数下才哈第一声嚎起来:“帝君!不好了!”

褚寻鹤眉心一跳,温珣已经抢他一步冲到宋泊舟面前,两指一抹汗淋漓的脸颊,摩挲片刻:“怎么了?”

“海、海水……”宋泊舟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海水,倒灌!”

……

几人匆匆跟着赶到洞外,就听一个熟悉的人声正扬声喝道:“米德加尔特今日突逢天灾,冰川消融,海水失控,神明病危,无以自保,海水顺流冲向阆风,若我们不能将洪水止于此地,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城都。”

温珣额角青筋一冒,褚寻鹤无言捏了捏眉心,谢无今颇为讶异的眯起眼。

“我怎么……”他喃喃道,“我怎么,好像听见了小秋的声音?”

温珣:……

温珣一边在心里痛骂谢共秋一边嘴硬地否认:“怎么可能?小秋离这千里之远,定不可能赶来——”

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个高挑身影,见到自己眉尖一松,施施然走过来行了礼:“温公子,帝君。”

行了礼抬眼一看,撞上旁边显出实体呆呆站在原地的谢无今,愣住,喊了一声:“父亲?”

温珣:“糟糕!”

果然,下一秒谢共秋就紧紧皱起眉,转头,目光投向宋泊舟身侧垂手含笑得人影:“为何有两个人?”

褚寻鹤:“静心,此事说来话长。”

谢共秋听劝,唇-瓣张合片刻,却还是忍不住咬紧牙:“可是帝君,为何有两个?”

说完,他便觉有双大手摁住后脑,将自己整个揉进没有温度的怀抱里。

谢无今在对方唤了第一声后就习惯性地挂上笑,张开双臂想像当年一样将谢共秋整个抱起来,肩头碰到肩头,才讪讪改成搂抱。

但这也够了,谢共秋还在惊慌中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和模糊记忆丝毫不同的高大青年,许久回抱一下,拍拍肩松开手。

两人对视一眼,谢共秋从四岁之后就没有红过眼,这次也自然,换成耳根一路烧到脖子。

他忍了忍,最终没忍住:“你们……可真像。”

刚刚翻身下马,见了那位父亲,男人也是一般含笑高举手臂,一-张-一-合把自己整个摁进怀抱里。

若说有差别,或许是那位搂抱的更加用力,就好像经年数月未见,思念苦等难耐,于是一旦重逢,恨不得把他揉进血肉里。

谢无今微微一笑。

那位未来之人也徐徐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须臾一拍谢共秋肩膀:“多大个人,驼背像个什么样子?”

谢共秋欸了声,下意识挺直脊背。

他见了,满意转过头,施施然道:“看来你们都猜到了。”

褚寻鹤嗯了一声,温珣眸色复杂地注视他。

宋泊舟和白笙已经傻了又傻,各自在各自原地站了一会,噔噔噔上前,看看这个又瞅瞅另外一个:“这是……”

白笙想起汜叶极为先进的一个词:“克隆?”

未来那位笑容不变:“非也,是时空。”

“准确来说,我来自据现实时间三百一十二年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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