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以前：

在一楼客厅的右侧有一个小型会议室，里面有一张红木的长条桌子，它最多只能坐下八个人。此刻，这里开了章明午的科技屏障，没有任何人可以监听这里的对话。

莱昂坐在主位上，本雅明坐在距离他最近的左侧，章明午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前，桌子上方展示着蓝色的全息图。

全息图上有四组模拟三维样本在缓慢自转，那是一只青铜蜥蜴，一只青铜鲸鱼，一只青铜巨鸟，还有一组青铜巨人。它们的大小都是按比例缩小的，在整个图的左下方还放置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型作为大小参考。

其中鲸鱼最巨大，成人只有它的三分之一个尾鳍那么大。蜥蜴其次，是鲸鱼的三分之二大小。巨鸟比蜥蜴小了一多半。巨人则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只比蜥蜴小了一点，最小的巨人则只比正常人类高了一米左右。

“这是最近半年我搜集到的四个标本原型，现在我已经了解他们的本质。首先很显然，它们不是自然的产物，既不是动物，也不是妖魔。”章明午说，“如果非要分类的话，它们应该被归类为魔法生物。它们没有新陈代谢，对环境没有任何要求，将其解刨后很容易发现它们只是有着生物的外表，内里实际上没有任何诸如内脏和骨骼的生物系统存在。它们唯一的能量来源是其位于相对应生物心脏位置的结晶，它们体内虽然没有任何明显的管道，但是我给它们通电的时候发现电流的走向是有规律的，并且其最大节点明显是心脏位置。这意味着，它们体内有着不可见的循环输送结晶能量的完美系统。”

一提到结晶，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因为那意味着羽毛的战争。

本雅明虽然不动声色，但是他脸上有些凝重，莱昂的眼神里明显出现了不安。

现在布鲁加学院拥有的结晶数量很少，并且有很大一部分是上次郭怀离开学院时带回来的。而根据预测目前为止毙命的羽毛数量远远比那些结晶要多，也就是说，目前世界上存在的结晶至少有三分之二在布鲁加学院势力之外。

“如果真的是这样，”本雅明问，“那么他们其实是羽毛？”

“是被改造的羽毛。”章明午说完，全息图跟着她的意识开始变化，一个成年男性的三维概念模型出现了。“流传的神话没有说谎，所有的羽毛都本质都是人类，但是我们对神话的解读出现了问题。我们知道羽毛会拥有大批追随他们的怪物，我们自然的顺着神赐天赋的思维认为那些怪物是有某种天赋的羽毛召唤出来的或者从真实生物改造出来的，但事实上，它们是羽毛战争中的败者。它们都曾经是人类，在死亡后被掏出了心脏。胜者剥夺了他们的心脏后没有抛弃他们的尸体，而是将沾有自己意识的败者心脏再次放入败者的尸体，这时候已经死亡的羽毛败者就会变成某种巨大的怪物，并且完全听命于那个胜者。这种驾驭同类的能力是羽毛共有的，不过只有高阶的羽毛才有足够的能量将其运用出来。如此，我们实际上是低估了敌人的数量。我们一直以为随着羽毛战争的深入，羽毛的数量会越来越少，力量会逐渐集中在几个羽毛身上。而事实上，高阶羽毛可以选择的战术有至少两种：他们可以选择直接吃掉败者的心脏吸收其灵魂让自己变强，也可以选择将其做成仆从。”

本雅明说，“多数羽毛生性多疑残暴，我们之前的很多战略都基于他们不肯彼此合作的基础上，但我们没想到他们内部居然存在奴隶制。如果以后我们面对的羽毛都是以军队的方式出现，我们就不得不削减战士型学生的数量，把更多有召唤和制造能力的学生编入队伍了。这样的队伍不可控程度会提高，以后的指挥会成为大问题。”

章明午说，“这点暂时还不必着急，在羽毛们内部的战争发展到最后阶段之前，还不会出现所有的羽毛头领都是奴隶主的情况。”她说着，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两个人的照片，一个是胡安，一个是被郭怀剿灭的那个羽毛团体的男孩头领。

她继续说，“首先，各个羽毛之间性格差异极大。这是目前已知的两个羽毛头领，但他们的风格完全不同。胡安·洛佩兹·德卡沃属于我们比较担心的那种类型，他会批量制造怪物，也擅长洗脑控制人类羽毛的心智。而旁边这个孩子既不是奴隶主的类型，也不是我们传统印象中的那种孤狼，他是个极富同情心的领袖，他不愿意杀戮，也不愿意奴役，所以即使他很有天赋，但力量直到死时都很微弱。其次，我在考察了胡安·洛佩兹·德卡沃和其他已知羽毛的资料后，发现胡安选择大批量制造军队的原因可能不只是战略方面的考虑。”

本雅明对章明午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大概猜到了一二，全息图上那个男孩的照片退了下去，胡安的肩像照片占据了多数位置，他双眼阴狠，脸上的伤疤狰狞。

章明午说，“羽毛们生来上限不同，有些羽毛在吞食了一定量的同类心脏之后就无法再继续吸收能量了。胡安·洛佩兹·德卡沃有大概率是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上限，而不得不选择外用羽毛心脏制造军队了。总体来讲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我们知道他不会再继续变强了。”

“那么，”本雅明问，“不同级别羽毛制造的怪物之间也会有等级差距吗？”

章明午说，“目前资料不够充足，但是从较小的样本来看，这种可能性比较大。不只是制作者的力量会影响怪物的实力，被制作成怪物的羽毛本身的力量也是重要因素。怪物的种类总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意志力薄弱的，在沾有胜者意识的心脏重新被放回败者尸体内之后败者就彻底失去了独立意识，而另一种灵魂和意识极其强大，他们在变成怪物之后仍然有自我存在，甚至有能力在怪物和人类形态之间转换。开学之前，在中国出现的那几个巨人就是这种情况。至于不同等级的制作者创造的怪物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现在很难下定论，因为目前还没有找到第二个类似胡安·洛佩兹·德卡沃的奴隶主。”

本雅明问，“他们也许还处于成长期，有发现其他有潜力的羽毛吗？”

章明午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在犹豫，然后全息图上出现了章明午视角记忆中的一幕画面：穿着破烂白色西装的蒋跃站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他正回头看着章明午的位置。

她说，“这个孩子很奇怪，他没有明显的羽毛的行为，但是他有着可以抵制我的精神干扰技术的能力。我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什么。”

那个画面的角落露出了袁小帅的半张脸，莱昂和本雅明都看到了。

莱昂说，“我见过这个人，他和袁小帅认识，好像是初中同学。”

章明午补充说，“他们两人一直不和，原因之一是这个孩子偷用了袁小帅录制的歌曲后成名了，袁小帅一直在以这件事为由勒索他。”

莱昂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他还记得当时蒋跃骑在袁小帅身上暴打他的样子。

本雅明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他问，“关于这个人，还有什么信息？”

章明午说，“这个孩子和我们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却有很多微妙的间接联系。首先，他现在是东亚地区人气最高的年轻男性明星前十之列，前一段时间成为了奢侈品牌择格的代言人之一。择格隶属于白狮集团，也就是亚历山大·勒菲弗尔名下曾经的公司之一，现在白狮集团已经归入袁小帅名下。这也就是实战演练时为什么袁小帅会离开现场进入市区的原因，当时这个叫做蒋跃的孩子正在择格大秀的现场，袁小帅是去炫富的。”

听到这里，莱昂呆了一下，如果章明午不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七拐八拐的联系。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把亚历山大的财产移交给袁小帅这件事促进了袁小帅在实战里的偷跑……

章明午接着说，“其次，蒋跃在初中时代的同年级学生中有很多都和布鲁加学院有关。首先，蒋跃和袁小帅的联系已经不需要再说，有趣的是，蒋跃和高云瑟在整个初中三年期间都是同班同学，高云瑟推荐的前预科生沈易和蒋跃也是同级生，艺术学部的马莲莲和蒋跃也认识。最重要的是，在初中毕业之前，有证据表明蒋跃和叛变的辍学生白帆相识。虽然根据蒋跃的行踪判断他对于布鲁加学院的存在并不知情，但是我的精神干扰技术对他无效，现在他已经知晓了一些超自然事件的存在了。”

“只有这些吗？”本雅明问。

章明午回答道，“只有这些。很可惜的是蒋跃和袁小帅共同对付胡安·洛佩兹·德卡沃时袁小帅在中途晕倒了，加上当时我在那附近的卫星系统也受到了重明科技的控制和干扰，所以很多关于蒋跃的芯片录像没有留下来。如果你想要更多生动的细节，我认为你可以去询问袁小帅本人。”

本雅明考虑了一会，说，“看来蒋跃大概率是个没有被发掘出来的神仆，现在我们的注意力需要集中在如何对付重明科技和胡安·洛佩兹·德卡沃上，情报部门还要分散大量精力去寻找萨特的下落，所以这个蒋跃的事就暂时放后吧。”

莱昂的微表情对此表示认同。

章明午沉默了一下，说，“我建议跟踪这个蒋跃，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羽毛还是有潜力的预科生，但是我总感觉他有问题。”

本雅明和莱昂看起来都对蒋跃的事情不感兴趣。

本雅明说，“现在萨特消失了，没有人有资格来验证一个孩子能不能成为预科生，所以在那之前还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重明科技和萨特的问题要放在最前面。如果你想跟踪他就去跟踪吧，反正不周试验场永远不会缺乏人力，但是在那之前，我劝你最好先给自己的技术网络上好锁，免得重明科技的人又来捣乱。”

章明午没再说话，尽管只是一次对话，她就已经放弃了让本雅明对蒋跃的问题重视起来的想法。毕竟对于本雅明来説，蒋跃这个对勒菲弗尔家族没有直接威胁的人不值得拿来思考。

但是，章明午也不想让本雅明太占据上风，于是她说，“不提羽毛或者蒋跃的问题，这次来我还有一个事情要问。你们是已经给自己找好了一个更值得投资的黑祭祀了吗？即使对于神仆来说，这也是个黑暗的领域，是那种能让人完全失明的黑暗。黑祭祀只能由神来选择，你们却为了让这支学生军队更加信任和崇拜你们的势力而想要把袁小帅培养成一个可以替代郭怀的人。现在在学院里一提到‘会长’，便是指袁小帅，在这之前，‘会长’是郭怀的代名词。你们试图用袁小帅在流行文化方面的影响力替代郭怀在神秘领域的影响力，这样最终改变的是所有学生的价值观。神仆和凡人不同，神仆的注意力必须留在神秘世界，而袁小帅正将他们的视线带入粗制滥造的浅显文化领域。你们甚至根本不在乎谁是正牌的黑祭司，你们只想要一个年轻人中的意见领袖，而且你们要求这个意见领袖必须是你们的人。我一直在想，萨特的失踪会不会和你们的这种越界行为有什么联系？你们的渎神行为，也许正在导致世界的倾斜和崩塌。”

本雅明的眼睛里闪过明显的不快，相比之下，莱昂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困顿。本雅明的反应让章明午确信了这的确是他们的痛点，只是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他们的痛点究竟是拉拢军队，黑祭祀的问题，还是萨特的失踪？

章明午猜，是拉拢军队。而他们担心萨特再也回不来，也只是担心学生会对代表着勒菲弗尔家族的副院长的管理失去信心，并且也担心以后都没人帮他们寻找预科生这种有生力量了。

如果她猜对了，那么勒菲弗尔家族真的是浅显自私到了可怕的地步。他们只在乎勒菲弗尔的世界，而非世界。

正当双方沉默的对峙之时，虚空之中忽然传来郭怀温润礼貌的声音，“很抱歉，我听到了和我有关的对话，五分钟之前就已经站在时空裂隙中间了。”他一边说着，一道时空门旋转着打开，郭怀从中走了出来。他修长的身体上穿着灰绿色的T恤衫和黑色修身牛仔裤，细边眼镜后面的眼神温文尔雅。看起来，他已经完全从伤病中恢复了。

对于郭怀不请自来的突然出现，三个人脸上都表现出了不满。而且他居然越过技术屏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章明午对于自己的技术总是轻易就能被拥有时空天赋的人破解感到郁闷。

不过好在，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就只有袁小帅和郭怀两人而已。

郭怀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受到欢迎，但是他仍然从容。他说“我来这里不是要谈论你们对我的看法的，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三个人脸上都闪过了不同程度的不可思议。

郭怀看着本雅明，接着说“我大概了解了一下现在我们面对的敌人，我认为你们可能会需要我的能力。”

莱昂很直接的拒绝说，“袁小帅完全可以代替你。”

郭怀对于别人的恶意多数时候不会产生明显的情绪，他平静的说“时空类型的能力很浪费精力，对于整场战争来说，只有袁小帅一个人是根本不够的。虽然魏博一上次出了错，但是在全世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强的格斗型战士的情况下，你们不可能不用她。为了防止她这次再出错，最好有多个能够监控大范围空间的人辅助她。同时，在战争的其他方面有效的应用时空能力，可以全面增强整体战斗力，学生的安全也可以有更好的保证。现在出现了能够破解不周试验场技术的组织，让我这类人来充当辅助是最好的选择。”

屋里三个人都在沉默，沉默中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不信任。

莱昂矜持的语调里含着鄙夷和厌恶，他斜昵着郭怀说，“你的黑历史如果写成文件可以铺满这个桌子，可能和你有关的命案受害者在二十人以上，谁会让你这样的人参与重要事件？这次从医院失踪的那两个学生又有多大的程度和你有关？”

郭怀笑了下，坦诚得可怕的说，“的确，那两个住院的学生是我杀的。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次实战如果有了我的帮助，你们可以减少损失的学生何止是两个？何况，”他看了看莱昂，然后又看着章明午说，“你们连这样手上带着亲人鲜血的女人都能相信，我又和你们有多大的仇恨呢？”

莱昂先是吃惊于郭怀的诚实，听到章明午的话题后他立刻别开眼神，显得十分不自然。

章明午直视着郭怀的眼睛，没有说话。郭怀笑了笑，不再看章明午，转而看着本雅明，郭怀说，“副院长，您来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