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又凉爽的下午，袁小帅和斯通一起坐在人比较少的校园小道边上的长椅上，两人各自吃着从食堂打包走的汉堡。斯通另一只手里拿着大杯的可乐，脚下放着一个袋子，里面还有三个汉堡。袁小帅腿边的长椅上只放着一杯小号的橙汁。

偶尔走过的学生看见袁小帅坐在那里，都本能的想要跑过去和偶像合影或者只是去说一些没用的话，但是他们要么想起了什么止住了脚步，要么被同行的人阻止。

袁小帅最近的可怕遭遇虽然和他们没什么实际关系，却让他们刻骨铭心：袁小帅居然在集体任务中不得不杀了自己的女朋友，并且还发现女友有可能是出于不纯目的才和自己在一起的。

这些在温室中最完美位置放的蜜罐里长大的学生们99%都是非常善良的，虽然对待敌人时凶猛异常，但是对待自己人时从来都是同情心泛滥。袁小帅的遭遇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是毁灭级别的打击，所以他们全都满心悲哀。有的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默默离开，也有很多人根本不敢和他说话，他们担心任何词语都能引起袁小帅对往事的回忆。

袁小帅咬了一口汉堡，对斯通说，“你们这次又用什么说辞帮我洗白了？他们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被杀了全家一样，而不是我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这次我什么都没说，”斯通满嘴都是吃的同时还用吸管吸着可乐，他咕哝着说，“他们是自发同情你的。”

“是吗，那看来你们已经成功把我的完美人设植入到他们脑子里面了。”袁小帅说完，吸了一口橙汁，发现那个口味对他来说过甜就放下了。

“你这次的解释和表演非常完美，你当时那个一边给死人擦血一边像是受刺激过度的平静语气都非常能引起那些学生对你的怜悯，即使没有我之前的铺垫，他们也会这样同情你的。同情就是偏袒，他们从你的角度把你的故事和感情不断放大，这样一来根本不会有人追究你和郭怀在这件事里到底有什么责任了。少数理智的人即使是发声，也很快就会被感性的人们的口水淹没。”斯通说完，把剩下的半个汉堡全都塞进了深渊巨口里面，脸颊都被撑得变形了。

袁小帅没说话，慢慢的吃着东西。

“多数时候我对真相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想要对我有利的结果。”斯通把吃完的汉堡纸团起来随便扔在地上，然后从打包口袋里又拿出来一个汉堡，一边撕开纸包装咬了一大口，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但是这次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这个事乱到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去理解的程度哦。”

“那你就从你能获得利益的角度去理解好了，”袁小帅说。

斯通正要咬住汉堡的动作停住了，他惊讶的瞪着眼看着袁小帅，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是什么样冷血的混蛋才能在谈及自己女朋友的死时劝人从利益角度考虑这件事？

袁小帅说，“现在先知死了，整个神仆世界却没有一个人为她的死而悲哀，那些所谓哀伤的人同情的是我，不是她。按照神话，她明明应该是神明之外最受到推崇的那个人。可是他们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不追究她的罪是否致死，也不在意她的死是否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巨大的影响。他们以为自己都是虔诚的信徒，但实际上他们只相信自己眼前每天能看到的东西，而不相信所谓的缥缈传说，即使老师们早就在课堂上强调过那些传说根本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们应该坚信的事实。所以，马莲莲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她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她不让自己曝光在信徒眼前，她就不存在于信徒心中。那么，无论她实际拥有怎么样的力量或者肩负着怎么样的责任，人们都根本不会把她当回事，即使她是先知也一样。”

斯通维持着那个动作，继续瞪眼看着袁小帅。袁小帅的回答和斯通想的稍微有点区别。

袁小帅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所以，斯通，你是对的。要想在这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就要选择最世俗的生存方式。你要继续坚定的当一个无耻之徒，在现实世界横行霸道，党同伐异，收买人心。然后，你就成了最幸运的那个人。”

斯通听完，慢慢的咬了下去。

斯通咀嚼了两下，确定了自己实际上根本就不了解袁小帅。

然后斯通说，“老兄，你真是受刺激了啊，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沧桑了？而且我没听错吧？你最后……是在祝福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别以为我想和你当朋友了啊。”袁小帅嫌弃的看着斯通，说“我还是非常膈应你这头猪的。”

斯通长出了一口气，说，“这才对嘛，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脑子出问题了呢。”

袁小帅说，“那倒是不用担心了，我的脑壳在物理意义上到处都是坑都没事，这点精神刺激还是伤不到我的。”

斯通说，“……你这句话听起来就不太像是正常人说的。”

袁小帅没回答，默默的啃着汉堡。

斯通再次回头去咬自己的第二份汉堡，忽然觉得不香了，甚至味如嚼蜡。毕竟袁小帅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这让他实在是不舒服。

沉默了一会，斯通转移话题的问，“我昨天问本雅明了，他们把你这次的期末成绩给的很高。我估计就当是给你的安慰奖吧，董事那边还是非常偏心你的。”

“哦。”袁小帅回答的很没味道。

转移话题失败，如果不能成功建立一个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体系，斯通估计自己手里的这个汉堡算是香不起来了。他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就像是假意寒暄那样干巴巴的说，“快放假了，这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啊？”

“我还有两个事没做。”袁小帅吃完了自己的汉堡，把纸团成一个小团儿，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面，说，“第一件事比较简单，我要打个电话。”

斯通无奈的说，“……这还算是个事啊。”

说着，袁小帅站起来往身后的树林走去，他拿出手机来边走边说，“别跟过来啊，这是个很**的电话。”

斯通没回答，看着袁小帅走进树林后他就回过头来，以本能的动作继续啃汉堡。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袁小帅是打算用手机打电话而不是芯片，那就证明他要联系的是神仆之外的人。

如果是平常，斯通完全不会在意，因为袁小帅是后找回来的孤儿，认识很多非神仆的人太正常不过。但是现在这个受过刺激的袁小帅多少有些奇怪，再加上斯通这才发现他对袁小帅的冷血程度和清醒程度全都严重低估了。斯通那个探测异常现象的雷达在他脑子里不停的发射信号，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斯通罕见的扔下了没吃完的食物，尽可能蹑手蹑脚不出声的走向袁小帅。

斯通看见袁小帅坐在树林深处一个木桩上，斯通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直到他认为自己到了能听见袁小帅说话的距离。他将自己的双脚粘液化使自己可以在地上蠕动，他相信自己根本没发出任何人类的耳朵能捕捉到的声音。

斯通本来想要向前伸出一丝粘液把自己的耳朵送过去偷听，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的潜意识在提醒着他某种危险，虽然他无法解读那个脑子深处发出来的信息，他还是听话的没敢那样做。

袁小帅已经将电话贴在了耳朵上，看起来对方是久久未接起电话。第一通电话没有打通，袁小帅直接再次拨打了过去。

这次对面接通了，似乎等着对面说完些什么话，袁小帅就非常直接的说，“马莲莲死了。”

斯通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袁小帅。

电话对面好像是没听清，于是袁小帅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还加上了一句补充，“马莲莲死了，凶手是我。”

斯通完全听不到手机对面的声音，但是他能猜到那个人应该是正处在震惊中，那和此刻袁小帅从容的样子对比强烈。

对面似乎是又说了什么，袁小帅耐心的等他说完，说“我为什么要突然打电话骗你这个？事情就是这样，我没什么目的，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而已。就这些，我挂了。”

对面好像还在说着斯通无法听清的话，袁小帅就那样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挂了电话。

手机对面的声音消失了，斯通打算整个人都粘液化躲在树后面，以防袁小帅转身之后看到自己。虽然不知道袁小帅到底在干嘛，但是斯通直觉的知道刚才那个电话绝对不只是一个没感情的讣告那么简单。他觉得袁小帅是打算轻描淡写的撬动某个命运的奇点，至于那之后会发什么……斯通甚至有些不敢想。

然而，袁小帅在站起来转身之前，也就是右手刚刚按了挂电话的红键的同时，左手轻松的在空气里划了一下。

一个时空门忽然出现在斯通身后，只有一片漆黑的空间里一根和人的手腕一般粗细的触手伸了出来，它缠绕住了斯通的手臂，让他无法离开。

斯通惨叫了一声，他脸色吓得青紫，另一只手拼命的要拽掉那个触手。

“你这个死胖子，我不是说了不要来偷听吗。”

斯通吓到静止，他回过头来，发现袁小帅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袁小帅的脸上是往日的那种嫌弃，但是此刻那种不知道是不是斯通想象出来的阴森让他感到非常恐惧。

斯通甩头甩掉害怕，他强迫自己再次把眼前这个人当成‘袁小帅’，他吼回去说，“你特么至于这样抓我吗！我不就是好奇的听一下吗！放开我啊！”

袁小帅看着斯通，眼神里是某种审视，他好像在考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让斯通浑身发毛，他喊道“你在想什么啊？！快放开我啊！这东西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好吧，就这样吧。”袁小帅好像做好了某个决定，斯通焦急又不解的看着他。

袁小帅接着说，“就你了。”

斯通看着袁小帅，疑了大惑的问，“什、什么玩意儿？”

“我需要你帮我处理所有我管不过来的事情，OK？”

袁小帅说话的样子和平常与斯通商量事情的样子无异。斯通眨了眨眼睛，说，“我们不是早就定下来这个分工了吗？”

“嗯，对，但那指的是让你帮我执行所有莱昂他们做出的决定，虽然你早就僭越的自己变成策划者了，比如说你逼着我去开那个什么演唱会赚人气。”一说到那个演唱会袁小帅露出了些许胃痛的表情，然后他收拾神色，接着说，“但是现在，我要你做的事情是处理整个神仆圈的麻烦事，而且你要听我的，至于莱昂他们几个的指令，你应付一下就好。”

斯通越听越满脸不对劲，他说“袁小帅，你这是打算自立门户造反吗？那我可不跟你玩！我的处世哲学可不是这样的！我只想躲在财阀后面吸血！”

袁小帅无奈的说，“哪有那么严重，我为什么要造反啊？有必要吗？我只是想让这个学院维持存在而已啊。这么说吧，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莱昂那边根本靠不住，他们的敌人简直太多了。而且那傻子居然还自己跑出去树敌，把原本和他没有直接关系的不周试验场的敌人引了过来，我都不知道他脑子是让什么品种的驴踢了。我不是人身攻击莱昂，我就是以专业素养问你，你觉得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会不会在你赚到让你满足的钱之前倒台？”

斯通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些，这也是他打算未来投资雷欧的原因之一。

“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你要以世俗的方式活下去吗？现在我就是在展开讨论这个问题了。在这个天梯岛上，所谓的世俗就是不要忠诚于任何东西，要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去做事情。”

斯通看着地面快速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看着袁小帅说，“这不是你第一次演讲的主题吗？这放在我身上有矛盾啊，你不担心我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毁了你想维护的这个学院？”

“哦，那个我不担心。”袁小帅说的很轻松，“因为我确信你知道涸泽而渔的坏处。为了你自己能够长期安稳的躲在后面吸血，你会比任何人都竭尽全力的维系这里的存续。”

“所以，”斯通丝毫没有为这个所谓的夸奖感到高兴，他问道，“你信不过莱昂他们的话，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马去管事情，反而来找我？你打算去干什么？”

袁小帅看着斯通，他眼睛里有一种沧桑的惋惜，他说“你已经忘了这个学院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吗？争权夺利是后来的事情，最开始，他们只是想要用自己的魔法保护这个世界。”

斯通用了一秒去反应这个事情，他想要说话，却不知道问什么。

“别怀疑了，”袁小帅说，“你可能根本就没想明白你实际上对这个局面来说有多重要。讲个故事吧，你知道真正让猿人的文明爆发式发展成人类文明的东西是什么？”

“啊呃，”斯通犹豫了下说，“石刀？火？”

“那是通常的说法，其实那有点问题，”袁小帅说，“真正让人类变强大的，是那个不起眼的绳子哦。”

袁小帅弯腰摘了一根细长的草叶，双手抻直它给斯通看，接着说，“它们发现了一种纤维强韧的草叶，多次加工之后拧在一起就可以变成一根绳子。它们用这种绳子把尖锐的石头绑在了木棍上，造出了原始的长矛、标枪和箭矢，人类历史上第一批远程武器就这样出现了，这种武器让不占力量和速度优势的人类一下子站在了食物链顶端。如果没有绳子，石头再怎么锋利也不会变成远程武器，人类的优势也根本没体现出来。所以啊，”

袁小帅扔掉了那根草叶，看着斯通的眼睛说，“对于战争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前线的战士，也不是后面的谋士，而是能将整个群体和制度牢牢维系在一起的那个纽带人。死胖子，你就是那根绳子。如果你不够结实，木棍和石头绑不在一起，我们这些人等于根本就没进化。”

抛开袁小帅忽然变成老学究的超长比喻不说，斯通确实明白了袁小帅的意思。

斯通相信袁小帅有能力做到他想做的任何事情，如果袁小帅没有那种能力，斯通从一开始就不会去巴结他了。不过看袁小帅眼睛里那种没有波纹的执着就能知道，无论是 “出征”还是 “后勤”，两边都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毕竟羽毛们和神仆们都不是什么可爱的善茬。斯通可以生动的想象出来，袁小帅给他的这个人物，要是失败，轻则破败，重则毁灭，万劫不复。

不过，回报也将是丰厚至极的。等青神完成重生离开人世，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障碍都被神仆们清除，神仆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而布鲁加学院的董事们就是那种格局下唯一的王族。躲在这样的王公贵族背后吸血，不就是他斯通的梦想吗？

斯通别开眼神，胖脸上满是纠结，他看着侧面的草地，好一会才正脸看着袁小帅说，“你先告诉我，你有多大的把握能保证我的安全？毕竟这听起来像是有风险的事情。”

袁小帅说“放心，是百分之百的把握。”

“这也太假了，你说百分之九十我还舒服一点。”斯通丝毫没有安心，相反他额头流了虚汗。他看了看那个在他手臂上缓慢蠕动的触手，以及时空门内什么都看不到的漆黑，仿佛那触手是从黑色中凭空出现的。他又是内心的一阵挣扎，最终破罐子破摔的说，“奶奶的！算了！富贵险中求，我答应你了！”

袁小帅‘啪’的一声双手拍上斯通的肥脸，笑说，“那可说好了啊，要是你没搞好的话，你的基本工资我都不会给你的哦。”

斯通胳膊上的触手还在缓慢的蠕动，斯通的嘴被袁小帅的手挤歪了，他喊道，“怎么说到最后又是工资条警告啊？！你还是先把你的怪物弄走吧！”

袁小帅松开斯通的脸，拍了下手，那个触手就缩了回去，时空门也关闭了。终于重获自由的斯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他全身一直都处于紧张之中，浑身的肉已经僵硬了。

“那就这样了，”说着袁小帅走向校园那一边，“现在我要去做第二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