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的袁小帅一副吃到了惊天大瓜的表情，他愣住了好几秒，才试探似的问萨特，“……这意思是，伊迪丝和伊丽莎白祖孙两个都……”他不可置信的停顿了下，咽了口水，接着说，“都喜欢莱昂？”

萨特的笑里带着委婉的戏谑，他说，“对。”

静止了三秒后，袁小帅爆笑了出来。他笑得五官扭曲，眼泪飘飞。

笑差不多了，他立即在脑子里给高云瑟的芯片发了一个信息，告诉她这个惊人的秘密，好拉着她一起吃瓜。

高云瑟可能正在忙着什么，消息始终是送达未读的状态。

看着袁小帅一脸小黑子狂喜的表情，萨特干咳了两声，说，“看来对于你来说马莲莲也没多重要吧？正常来讲高云瑟他们现在以为你肯定正沉浸在马莲莲死了的悲痛里，可是你却这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嘲笑莱昂身上了？”

萨特的话让袁小帅整个人一哆嗦，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情绪好像确实已经从当下的悲伤被带回了过去搞笑的故事里，以至于他的情绪时空都已经错乱了。

看着袁小帅从发懵转到无奈和自责，萨特说，“你倒是也不必要强迫自己表现得像个失去所爱的人，你也该发现了吧，其实你根本没那么悲伤，因为你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所谓的哀伤以及对我的愤怒，都不过是你为了迎合自己的处境而设置的演技而已。演的久了，你自己都忘了你在演戏了。对于你来说，在当下和高云瑟一起吃瓜反倒是比逼迫自己强行缅怀马莲莲更真实。”

不得不承认，这次袁小帅被萨特说动了。萨特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辞藻，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就几乎摧毁了袁小帅对马莲莲已死的悲伤情绪的真实性。

“很好。”袁小帅不知是在用反话抨击萨特，还是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虚伪’，他对萨特说，“那你就继续讲下去，让我好好看看，我对马莲莲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对于她死了的悲伤，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圆满我自己爱她的‘谎言’。”

“好，不过那是个漫长的故事，你要耐心听很久才会有答案。”萨特笑了下，便继续开始讲述：

从医院回到马莲莲在英灵墓地附近的住所，袁小帅先扶着她回到卧室休息。

她像是饥寒交迫了几年的灾民一样，面色灰白头发干枯，蜷着身子躺在她那张破旧的床上。她甚至连生病的精力都没有多少，每一声咳嗽都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似的。

这栋房子承接了太多马莲莲的病气，袁小帅进来这个房子后就觉得这里的氛围比医院更像医院。他来到一楼的厨房，按照他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女生用来保养自己的方法煮着生姜红糖水，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心想：这样冲动的把她从医院拽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好啊。即使那里的医生护士无论是种族还是思维都非常的可怕，他们终究也是医生，至少知道怎么急救。如果现在马莲莲出现了什么急症他可如何是好。

于是袁小帅在脑子里给高云瑟发了信息，希望她能过来帮忙照顾一会马莲莲。在袁小帅心里，高云瑟是那个从来都稳稳当当、对他有求必应并且和他始终是好朋友的人，他知道她哪怕是碍于面子也一定会来。

锅里冒出来的生姜的味道一言难尽，在这个很有二战破落风格的小厨房里，袁小帅捏着鼻子用筷子搅拌着汤水。他不时看向窗外，期待着高云瑟的身影下一秒就能出现。

其实最初的时候，也就是小学和高云瑟正式认识的时候，袁小帅总是觉得她哪里怪怪的，无论是她对他莫名其妙的友好，还是她总有二分虚情假意的商业微笑，都让他觉得不自然。不过时间这种东西是真的可怕，因为他们两个明明没什么来往但是却总能偶然见面的关系，他们的单薄情谊越来越深厚，袁小帅开始认定她天生就是这种有一点虚伪的人而并非针对他个人了，他也就不再仔细去想她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前些天他的人生迅速转弯的那两日里，他又开始怀疑这个人。毕竟高云瑟对他隐瞒实在太多，而她平常又总是摆着发小的假熟络样子，这种违和感真的是让他没办法不去揣测。

怀疑归怀疑，他承认友情还是存在的。所以他也只是抱着朋友之间的不爽情绪而已，在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袁小帅还是会想到她、信任她。

而对于高云瑟对他的情感究竟是哪种类型，袁小帅满不在乎。

生姜和红糖里有用的化学元素似乎都已经渗透到了汤水里，袁小帅拿着手柄上带着锈迹的漏勺把姜捞了出去，然后拿大汤勺盛了一碗红色的汤。

他试探性的碰了碰碗边，被烫的立刻缩回了手指。让白碗热汤在窗下吹了一会来自树林里的凉风，他那双属于体术辣鸡的手才终于能拿得起碗了。

小心翼翼的端着碗上楼，他瞥了一眼自己手掌上那一对触目惊心的穿透疤痕，疑惑他自己是越活越回去吗？幼儿年代能挺过去这么严重的伤，二十岁了却连热碗都碰不了。

为了这碗汤的安全起见，他双手捧着碗用侧面身体推开了门。慢慢的踩在会发出吱嘎声的木质地板上。

来到马莲莲旁边后，他不敢大声说话，像是哄小孩一样对床上的马莲莲说，“煮好了，喝吗？”

马莲莲一直用单薄的被子捂着脸咳嗽，听到了提示她露出眼睛来，刚想要说话却立刻被咽喉的刺痒噎了回去。然后就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咳嗽声。

她每咳嗽一下袁小帅就跟着闭一下眼睛，甚至上身还往后挪一点。不知不觉间他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了马莲莲的感受里，在他也幻觉的感到嗓子发痒之前他走过去把汤碗放在床头小桌子上，然后坐在床边给马莲莲捶背。

“慢点慢点。”袁小帅不知道什么样的力度和节奏才是最好的，他也听说过给咳嗽的人捶背只会加剧症状的说法。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或者说他相信这个动作的心理安慰作用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很快马莲莲的咳嗽声就小了下去，大概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她才终于恢复正常。莫名的疾病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所以本来就口吃的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能用眼皮肿胀、瞳孔无神的眼睛看着袁小帅。

袁小帅就好像能够听见马莲莲内心的声音似的，他点点头说，“行，你等一下再喝吧，现在这样喝会呛水。”

“那不就凉了吗……”马莲莲垂下头去看着地板，像是犯了错误一样。

“凉了可以再热啊。”袁小帅满不在乎甚至笑呵呵的这样说，他知道马莲莲的潜台词是害怕自己没有趁热喝袁小帅会生气。“做这个东西是让你好受点的，又不是任务，干嘛遇到什么事都给自己那么大心理压力？你总是这样肯定会生病啊。”

马莲莲有些慌张的迅速看了一眼袁小帅，然后又看向地板。

袁小帅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摇头说，“唉，你真是什么都怕，我不是在责怪你啊。我还是去帮你做点别的事吧，你自己躺一会，最好十分钟之内就把汤喝了，要不得回炉了。”

他说着站起来，四下看看这个小破屋，一边走向堆着许多装满了杂物的纸箱子的角落一边说，“你家真是比我家还乱，啧啧。”他蹲在那一堆东西面前，开始思索怎么礼貌的整理它们。

马莲莲躺了回去，眼神怀着歉意的看着袁小帅的背影。

那些箱子里都是些彼此没有任何关联的东西，空的相框、折叠水果刀、燕尾夹、皮尺、旧木板、啤酒瓶盖、断掉的梯子……袁小帅知道马莲莲是个艺术家，很多艺术家都喜欢收集别人不要的垃圾来制作前卫的雕塑，但是他这个普通人的眼睛看到这些素材的时候真的只有想把它们扔出去的**……

热心肠最可怕的一面就是帮倒忙，十分社会的袁小帅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就那么直接的把这些东西真的扔掉，他要做的是扫干净灰尘，然后尽量整齐的把它们装进那些箱子里面。

袁小帅把那些散落的啤酒瓶盖逐个拿出来，揉揉被灰尘迷住的眼睛，他看到这个箱子的最底下好像平铺着一张透着黑色和红色的纸。

他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纸捡起来，翻过来之后那果然是一幅画。袁小帅的脸上露出了游客在画展上可能会露出的尴尬表情——他完全看不懂这幅画的深意，或者说完全不知道它到底美在了哪里才值得被画出来。

这幅画明显让人感到不适，无论是过于粗犷野兽的笔法还是奇怪的内容：在弥漫的黑暗、求救的手和燃烧的火焰中，一个人影笑着。那个人的眼睛和嘴都是血红色的。

尽管袁小帅完全没有所谓的能看懂艺术的眼睛，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了这幅画的不祥。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马莲莲很熟，他没忍住回头问马莲莲，说，“那个，我想问一下，你这画的到底是啥啊？”

马莲莲因为病弱反应很慢，大概隔了三秒她才瞪大了眼睛坐起来，大声说“别碰那个！那个是……”

在她说出来答案之前，楼下传来了推开门的声音。然后是高云瑟礼貌的询问，“门没锁我就进来了，你们是在楼上吗？”

在心里面袁小帅总是把马莲莲当成自己人，而高云瑟总是隔着一层，这种时候他总是选择袒护马莲莲。他看着马莲莲用唇语询问，“这画要藏起来吗？”

马莲莲立刻点头。

袁小帅把画藏在床底后，他对楼下喊道，“在楼上，你上来吧！”

高云瑟带着清爽的微笑走了进来 ，她看见袁小帅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床边，马莲莲靠坐在床上，她拿勺子慢慢喝着手里的一碗热汤。

高云瑟从身后拿出来一筐水果礼盒，捧着走过来说，“我刚才在处理一点学院的问题，所以来晚了十几分钟。但是我带来了好吃的，功过抵消了吧？”

袁小帅走过来接过果篮，说，“可别，这算是我惹出来的祸啊，我擅自把她从医院接回来了，但现在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请你来帮忙的。”

高云瑟笑说，“没事，反正水果也不是给你吃的。”

袁小帅被怼了回去，他干笑两声把果篮放在了墙角。回过头来时他看见高云瑟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扎上。

“你不用坐下了，直接去黑楼吧，我照顾她就行。”

高云瑟用很普通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句很平凡的话，袁小帅却因为灵敏的第六感而在一瞬间吓哆嗦了。因为他听出来了，这是那些大人物又对他有安排了。

果然，高云瑟笑着说，“有个会议你必须要参加哦。”

袁小帅只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是莱昂知道了他私自去见维克多，然后打算枪毙他。

“这一段流水账听完了，你有什么感受吗？”萨特问。

袁小帅沉默了一回，说，“……如果不是从你这个上帝视角把这段讲出来，我根本意识不到，原来我……这么渣的么？”

萨特嗤笑了一声，说“是，你明知道高云瑟对你有所偏爱，甚至有点对你有求必应，你也明知道高云瑟一直都知道你喜欢马莲莲，可你却缺德到了利用高云瑟对你的心软、让她来照顾马莲莲的地步。你可真是个思想品德课的漏网之鱼啊。”

听着萨特的嘲笑，袁小帅第一次无言以对。

萨特接着说，“所以你其实完全没有你想的那么正常，甚至说你的人格缺陷比这个世界的很多虚拟人都大，只是他们太顺着你了，以至于你根本不会发现你的问题 。”

“所以他们为什么这么顺着我？”袁小帅问。

他刚问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猜到萨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因为有我在，你在这个世界就是可以任意妄为。”萨特说这句话时，脸上露出了阴暗但得意的笑意。

面对无论如何都能把话题拐回来变成夸自己的萨特，袁小帅无语了一会，他转移话题说，“所以这段还是没有解答我对马莲莲的态度问题。”

萨特说，“从你对高云瑟的态度里，已经可以略略窥见你对马莲莲的态度了。其实她们没什么区别，都只是被你当成了某件事的避风港而已。你为了躲避我，而爱上了马莲莲；你又为了躲避直面马莲莲身体有疾病这件事，而找到高云瑟代替你照顾她。关于你和马莲莲的事，后面我会慢慢讲。但不必等到事情发展到后来，现在通过高云瑟，你已经可以正视你自己了。”

袁小帅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