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17年

逼仄潮湿的小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三个男人虎视眈眈地围着,目光像粘稠的油污,紧紧吸附着她和那张简陋铁床上的身影。

秦染秋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和警惕,刻意让自己显得专注而冷硬。

她的目光只落在那片被血浸润、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声音带着医生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对那个阴鸷男人说道:

“这里环境差,光线也暗。”

“但最干扰操作的,是人气太杂!”

她微微蹙起眉头,显得极其专业和不耐烦:

“你们站在这里晃来晃去,阴影挡光,呼吸带菌,还搅动气流……”

“是想让我缝歪线头,还是想让她伤口更快烂掉?”

她顿了顿,语气故意带上点讽刺,目光锐利地扫过床上蜷缩的身影:

“另外……”

“…… 床上躺的是姑娘家。”

“…… 伤口位置在腰腹……”

“……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在这儿围观……”

她恰到好处地拖长了尾音,留下一个不言而喻的、带着尖锐反感的停顿:“……合适吗?”

阴鸷男人脸色一沉,眼神刀子般剐过秦染秋镇静的脸,似乎在判断她是否耍花样。

几秒的沉默如同钢丝般紧绷。

他终于朝两个手下烦躁地一挥手,声音冰冷:

“行!”

“给你地方缝!”

“…… 别想玩花样!老子就在门外!”

“有一点不对……”

他阴狠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划过秦染秋的咽喉:

“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领头转身,带着两个手下砰地一声甩门而出。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如同两道沉重的锁。

屋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稍微松动了一丝。

秦染秋立刻俯下身,从简陋的工具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消毒敷料。

她需要靠近检查,需要和这个伤者沟通几句——任何可能的线索都是逃离的关键!

她的指尖刚沾上微凉的消毒液,靠近那片血腥狼藉的伤口边缘……

忽然!

一只手!

一只冰凉、沾着粘腻血液、却带着不可思议爆发力和准度的手!

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猛然从暗影中窜出!

没有丝毫预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精准地、死死地捂住了秦染秋刚刚微启、试图发出问话的双唇!

力道之大,让她的下颌骨都感到一阵钝痛!

更让她震惊到脑中一片空白的是——

这只突然袭击的手……

竟然是来自那个躺在铁床上、一直蜷缩着、看上去气息奄奄的“重伤员”!

秦染秋:??!!

她整个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冰封!

那双一贯沉静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爆发出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困惑!

发生了什么?!

她在干什么?!

这女孩难道不是……?!

方默的心在狂跳!

在秦染秋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那个无比熟悉的温柔与冷静并存的声音——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攥住了!

是秦姨!

秦姨被他们抓来了!

她脑子里瞬间只剩下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她立刻认出自己!

绝不能让秦姨在刚看清自己面目的瞬间失控!

那些禽兽就在门外!秦姨如果骤然惊呼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

在秦染秋终于靠近、侧头即将清晰对上自己脸孔的千钧一发之际!

方默用尽刚积蓄的那点力气,无视了腹部撕裂般的剧痛——

猛地从蜷缩姿态暴起!

闪电般出手!

一把捂住了至亲的嘴!

将那份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和本能的呼叫……

死死地堵了回去!

秦染秋彻底懵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什么情况?

刚才……她正全神贯注、带着职业习惯准备安抚和检查这个素不相识的可怜女孩……

结果……

这女孩……

反而像个蓄势待发的猎手?!

直接上来就把她……给捂了嘴?!

而且……

这只捂在她嘴上的手……

力道凶猛得不像垂死之人……

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秦染秋僵硬地被捂得死死地,被迫低头——

近距离……

对上了一双……

死死盯着她的……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

分明不是陌生人的恐惧……

而是……

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灼热的、带着极度恳求的急切!

还有……

那张被她自己的手捂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额发和眼睛的脸……

为什么……

为什么她感觉……

有点……眼熟……?

方默的手缓缓、充满警惕地移开,终于将自己的整张脸完全暴露在昏黄摇晃的白炽灯光下。

当那张无比熟悉的、沾着血污和尘土、却分明是方默的脸庞毫无保留地撞入秦染秋眼帘时——

秦染秋的呼吸猛地一窒!

眼瞳骤然紧缩!

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名字就要冲口而出——“默——”

但下一秒!

方默的手指如同带着电流般瞬间重新覆上她的嘴唇!力道甚至比之前更重一丝!

同时!

方默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用力地、拼命地摇着头!

另一只手则极其清晰地竖起一根食指,颤抖着、极其用力地压在毫无血色的唇上——

——不要出声!!!

那眼神里的急切、惊恐、与不容置疑的警告,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秦染秋瞬间被这股巨大的、无声的压迫感钉在原地!

她剧烈起伏的胸膛艰难地压制着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呼!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内侧,尝到了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然后——

她迎上方默同样紧绷的目光,极其用力地、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两下头。

眼神传递:明白了,我不出声!

方默紧紧盯着秦姨的眼睛,确认那里面只有被强行压制的惊涛骇浪和坚定的承诺,没有失控的迹象,她这才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一点点松开了捂住秦染秋嘴巴的手。

新鲜的空气骤然涌入肺叶!

秦染秋无声地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惊心动魄的“方默”两个字上撕开,重新聚焦到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手指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那指尖冰凉得不像话),再次伸向消毒器械。

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如同被拨动的、濒临崩裂的琴弦,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 默默……” 这两个字被她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却重逾千斤:

“……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被他们……”

消毒液触碰到翻开的皮肉,方默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痉挛了一下,秦染秋的手指也随之一顿!

方默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刻骨的焦急:

“……秦姨……我爸妈……出事了……现在……生死……不明……”

她看到秦染秋的肩膀不受控制地一耸!瞳孔再次震荡!

方默立刻再次比出那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刀!

秦染秋狠命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想要崩溃询问的冲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更用力、更稳定地拿起缝合工具,强迫自己开始精准地处理那狰狞的伤口。

动作比之前快了数倍!

方默见秦染秋控制住了,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刻在空气中:

“…… 他们好像认定……只有我知道爸妈研究的核心……”

“……所以……绑了我……”

“……简明哥……”方默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深切的痛苦与担忧:“……他为了救我……被车……甩了出去…… 生死未卜……”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同烙铁般灼烧着秦染秋的侧脸:

“…… 秦姨!你一定要冷静!装作根本不认识我!

“…… 等他们……认为……你只是……一个被临时抓来的医生……处理完伤口……”

“…… 他们就会放你走……不会带你出国!”

“…… 走?” 秦染秋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气音反问,缝针的动作依旧未停。

“…… 国外!” 方默的回答斩钉截铁!

秦染秋缝合线的手猛地一抖!针尖几乎扎偏!她强行稳住!

方默的声音更加紧迫:

“…… 秦姨,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要刻在心里!

“…… 一旦他们放你出去……

“…… 一刻都不要耽误!

“…… 立即……买最快去Z市的机票!

“…… 到了Z市……去找温氏集团……总裁……温言!

“…… 如果找不到温言姐姐……

“…… 就立刻去Z市海边……那家叫‘旧时光’的影楼!

“…… 找一个……叫余清歌的女人!”

“……她们两人……是妻妻……”

“…… 我和阿筝去Z市旅行时遇到她们……对我们非常好……”

“…… 现在……” 方默的眼神里燃烧着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光:

“…… 只有她们……能信任!能保护你!也只有她们能救我出去!!

秦染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针线的起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喉咙滚动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只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方默的话语如同决堤之水,带着决绝的力量和深切的恳求,一股脑地倾注出来:

“…… 切记!离开这里后……绝不……要报警!”

“…… 军工工程院……高层……有内奸!我刚才听他们亲口说的!

“…… 不要联系舅舅!你的电话……很可能已经被监听……因为你是爸妈的生死挚交!

“…… 找到余清歌和温言……请她们……务必先保证你的安全!

“…… 然后……” 方默的目光死死锁住秦姨的眼睛:

“…… 请她们去S市……”

“…… 按密码打开我说的那个银行保险柜!

“…… 里面……有一部定位手机和一个手串!手机是配套手串的!我也带了。”

“…… 拿到它……”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深切的哀求:

“…… 秦姨!你…… 也戴上它!”

“…… 秦姨!你……不能再……出事了!”

“…… 你绝不能……再去S市!

“…… 只要你不在S市现身……对我们……都是最大的安全保障!”

“…… 保险柜里……藏着爸妈的研究核心……所有备份资料……”

“…… 这些……是简明哥……最后告诉我的……保命符!”

方默的声音因为剧痛和焦急而越发虚弱,却强撑着用尽最后力气清晰强调:

“…… 拿到资料和追踪器后……”

“…… 再请她们……带你去B市……”

“…… 找舅舅……!”

“…… 只有他……能调足够的力量……”

“…… 来救我!”

“…… 我…… 只有三天时间!

“…… 三天后……他们要带我……坐直升机……飞走!

“…… 三天内……必须做到!”

方默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歉意:

“…… 秦姨……对不起……

“…… 把你卷进……这么大的危险里……”

秦染秋恰好打上最后一个结,剪断缝合线。

她看着方默苍白的脸,眼中蓄满了强忍的泪水和一种超越血缘的痛惜与决心。

她轻轻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简陋却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医疗箱,轻轻放到方默勉强能够得着的地方。

然后用只有方默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和温柔:

“…… 傻孩子……”

“…… 说什么对不起……”

“…… 在我心里……”

“…… 你早就是……我的亲闺女了……”

她强忍着没有用手去碰触方默的脸,只在那狰狞但已缝合好的伤口上方,隔空做了一个轻轻抚平的动作,如同隔空落下一个最珍视的吻。

“…… 伤口……固定好了……”

“…… 这个……留给你……”

“…… 自己……千万小心……”

“……注意安全……”

门外,响起了不耐烦的脚步声和敲击铁门的闷响!

门外粗暴的拍门声和怒吼再次炸响:

“磨磨蹭蹭这么久!还没缝好?!”

“你是不是想给老子耍花样?!搞快点!”(声音暴躁如雷)

秦染秋的手已经稳稳打上了最后一个结。

她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方默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熔岩——有痛惜、有不舍、有决绝,更有重若千钧的托付和承诺!她用唇形无声地说:“…… 保重!”

随即——

她脸上的所有情绪如同被冰封,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居高临下威严的、波澜不惊的冷漠。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铁皮门。

刺眼的白炽灯光流泻出来。

秦染秋傲然立于门口,目光扫过门口三个焦躁的男人,声音如同淬过寒冰般清晰冷冽:

“缝好了。”

“缝线整齐,死不了。”

她视线锁定那个眼神阴鸷的头目:

“…… 现在,按约定——”

“…… 送我回去!”

“老大!真……真就这么放她走?”一个喽啰脸上带着明显的惊疑和慌乱,急切地凑近头目身边小声嘀咕:

“万一……她扭头就去报警……”

秦染秋不等那头目开口,冷笑一声,向前逼近半步!

她的气场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感,目光如同X光般扫过这三个亡命徒:

“报警?”

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轻蔑和不屑的弧度:

“……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

“绑我之前,连最基本的‘探路踩点’都没做干净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

“你们把我‘请’来时,难道没查出——

“…… 我是S市第一医院急救中心主任、脑外科主任、副院长么?!”

“……” 头目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显然他并不知道或忽略了这一点)

秦染秋乘势追击,语气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和不怒自威的职业气场:

“你们绑我,是为了救你们手上那个‘重要人物’的命。”

“我履行了医生的职责,把她从阎王殿门口拉了回来!

“…… 这笔‘交易’,按规矩,已经两清!”

她的语气稍稍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威压和一丝施舍般的意味:

“…… 今天这件事——”

“……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 就此抹平!

“…… 前提是——”

“…… 立刻!送我回我的医院!”

就在这时——

旁边那个叫老五、曾在街上认出秦染秋的喽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惊恐地望向头目,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大、大哥……她……她真是一医院的……”

“……副……”

头目猛地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老五这个白痴的反应,和秦染秋这番掷地有声、充满自信和身份威慑力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砸在头目心上!

这个女人……

她说话的语气、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笃定和位高权重者的压迫感……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她在医院身份果然不一般!副院长?

这种级别的人……背后牵扯的关系网……绝对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指不定随便一个救护车电话都能叫来一车荷枪实弹的!

眼下要运走方默这个烫手山芋已经压力山大……

绝不能再为这个半路抓来的医生节外生枝!惹出更大的麻烦!

念头瞬间电转!

头目猛地扭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钩,狠狠剐向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老五!

下一秒——

一声饱含狂怒和后怕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

“我艹你大爷的老五!你这个狗眼长到后脑勺的蠢货!!”

他指着老五的鼻子,唾沫星子伴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喷了对方一脸:

“你他妈是不是活腻味了?!啊?!”

“这种菩萨你也敢随便从大街上往庙里绑?!你嫌命长老子不拦着你!!”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额头青筋爆起:

“早他妈知道她是这身份!”

“你给老子十个胆老子也不敢动她一根指头!!!”

“还傻愣着干什么?!滚!!”他一脚踹在老五小腿上!

“赶紧!立刻!

“…… 马上给我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地!!

“…… 把她原封不动送回医院!!路上磕掉一根头发丝——老子拿你这身贱肉给她当垫脚石赔罪!!!听到了吗?!滚!!”

老五和他另一个同伴被这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到秦染秋面前,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恐惧和敬畏,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

“秦……秦院长!您……您这边请!车……车就在外面……”

“……保证……保证把您……平平安安送……送回去!”

头目连看都不敢再看秦染秋一眼,粗暴地挥手示意手下动作快点,自己转身一头扎进关着方默的里屋,烦躁地摔上了门!

冰凉的夜风裹挟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染秋面无表情地被那两个手下簇拥(或者说押送)着走向车子。

她挺直脊背,没有回头再看那间囚笼般的破屋一眼。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掌心里……

那枚刚刚攥紧在手术器械包夹层中的、染血的微型手术刀片……

已被她掌心的冷汗浸得冰冷湿滑……

而心口……

方默那苍白绝望的脸庞和刻在灵魂里的托付……

正化作一片滚烫的烙印……

……

压得她……

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她看清那张染血的脸庞竟然是方默,随后又听到那番字字泣血、刻骨惊心的委托时……

秦染秋的脑海中就清晰地映照出一个冰冷的结论:

这个绑匪头目……

他对自己的出现、对自己的身份、甚至对自己与方默眼神间的无声交流……都表现得毫无异常反应!

这足以说明——

他并不知道她秦染秋……与方家的……生死羁绊!

他甚至不知道……他亲手抓来的医生……就是方默口中能托付性命的“秦姨”!

然而——

这片刻的蒙蔽,绝不意味着永恒的安全!

秦染秋不敢有丝毫侥幸!

这些人是亡命徒!

是冲着“国之重器”而来的嗜血鬣狗!

他们的情报网……如同隐藏在沼泽深处的毒藤,指不定哪一刻就会悄然缠上这致命的联系!

到那时……

认出了她是谁……

知道了她与方默的关系……

躺在床上的默默……就成了威胁她合作的……

最大筹码!

甚至……

两人都会被拖入更深的、无法挣脱的死亡泥潭!

看着方默身上那狰狞裂开、依旧在渗血的恐怖伤口……

感受着那孩子强行压抑却依旧能触摸到的、

深入骨髓的疼痛和恐惧……

秦染秋的心像是被放在滚油里煎炸!

一分一秒……都不能再拖了!

方默必须……立刻!离开这绝境!

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争分夺秒出去!

那么……看似唯一的、也是风险最高的生路——

就是主动掀开这张“身份”的底牌!

利用她在S市医疗系统内几十年积累下的权威和震慑力!

利用这些亡命徒对“官方背景”和“社会能量”根深蒂固的畏惧!

赌一把!

赌他们……在弄清方默身上秘密的价值前……

不敢!

也不愿!

为了一时意气……节外生枝,招惹她这种明面上极有分量的人物!

于是——

她选择了那条……锋芒毕露、却也孤注一掷的险棋!

在沉默的破屋中,在那双饱含托付的目光注视下……

她用自己医院副院长的身份……

如同最沉重的砝码……

投向了生死天平的一端!

将他们“请”她来的“义举”,定性为一桩需要互不追究、两不相欠的“交易”!

最终……

侥幸赢得了这场心理博弈……

赢得了一个……能让她带着方默嘱托……奔向生路的……机会!

那两名被头目吓得魂不附体的绑匪,小心翼翼地将她“护送”回了那辆破车的后座。

车子重新启动,颠簸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那个叫老五的喽啰,脸上惊魂未定、谄媚与

恐惧交织,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秦……秦院长……那个……”

“……麻烦您……行个好……

“…… **还是……”

“……蒙上眼睛吧……”

他声音低得近乎乞求:

“…… 我们……我们哥俩……也……也得活命……怕您……”

“……万一……记个路什么的……”

秦染秋心中了然。

她不发一言,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直接伸手拿起那块依旧弥漫着机油恶臭的破布……

如同执行某种无声的契约般……

重新……

……冷静地……

……将自己的视线……

……严严实实地隔绝在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世界再次沉入颠簸与黑暗。

两小时的车程……

在秦染秋紧绷神经、默计方向、反复刻录方默嘱托的每一字每一句中…… 缓慢流逝。

刺耳的刹车声再次响起。

“秦……秦院长……”

老五的声音带着解脱和后怕:

“…… 到了……”

“…… 这儿……就是……就是之前‘请’您上车……的地……”(他几乎不敢说出“绑”字)

“……我们……给您开个门……”

秦染秋能感觉到有人绕到了她这边,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车锁,然后笨拙又带着极大惶恐地拉开了吱呀作响的车门。

清冷的、带着城市特有尘埃气息的夜风……

瞬间涌了进来!

其中混杂着远处车辆驶过的微弱噪音……

是熟悉的都市街景!

秦染秋依旧沉默着,如同披着一件名为“冷静”的盔甲。

她伸手扯下蒙眼的破布,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是路口孤零零的一盏明亮路灯。

她面无表情地迈步下车。

脚步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路面。

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

……瞥向那辆破车一眼。

仿佛只是下了一辆……深夜搭错了的普通出租车。

她挺直脊背,径直朝着路灯下那片明亮的光晕走去……

将身后那片混乱的、散发着绝望和血腥味的“过去”……

彻底地……

留在了车后那片巨大的、如同深渊般吞噬光线的黑暗里!

那两个绑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回车里!

“砰!”

车门被惊惶失措地砸上!

引擎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油门被踩到了极限!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辆破车如同离弦的箭、又如同受惊的野兽,狼狈不堪地……一头扎进城市的夜幕深处!

瞬间便融入了流动的车河光影……

消失不见。

秦染秋独自站在路口昏黄的光柱下。

背影显得孤单、却又无比挺拔。

路灯在她脚下投下一道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像一个沉默的路标。

也像一个……

无声的……

倒计时开始……

的起点。

秦染秋没有丝毫停顿!

她脚步沉稳却带着风,径直走向自己那辆停在阴影里的车。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钥匙插入点火孔的瞬间,引擎便发出了低沉有力的咆哮!

她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挡风玻璃,扫视着空旷寂静的街道。

方默那句“高层有内奸”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她的神经末梢!

万一……

万一她的行踪……已经被锁定……

万一此刻……就有眼睛藏在暗处……

那么……

每一秒的停留……都是致命的愚蠢!

必须立刻离开S市!

必须在对方反应过来、布下天罗地网之前……

撕开夜幕!

她猛地一打方向盘!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尖啸!

车子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咆哮着冲上主路!

目标——

机场!

最快离开S市的航班!

深夜的城市道路空旷得令人心悸。

路灯在车窗两侧飞速倒退,拉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

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她自己清晰到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然而——

秦染秋的头脑,却在这极致的紧张与飞驰中,如同被冰水冲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

方默虚弱却焦急的声音:

“…… 简明哥……为了救我……被甩出车外了……”

“…… 生死未卜……”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简明!

那个沉默却可靠、如同磐石般挡在方默身前的年轻人!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默默挡下了那致命的撞击!

他现在……在哪里?!

是躺在冰冷的荒野路边……等待渺茫的生机?

还是……已经……

不!

秦染秋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可怕的画面驱逐出去!

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身为医生的本能和责任,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压倒了逃亡的恐惧!

哪怕……

哪怕这通电话……可能暴露她的位置……

哪怕……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也要尝试!

没有丝毫犹豫!

她一手稳稳掌控着方向盘,在高速飞驰中,

另一只手极其迅捷地摸出手机!

屏幕解锁的光芒照亮了她紧绷的下颌线!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精准而快速地按下了那三个救命的数字——

1-2-0!

电话几乎在瞬间接通!

秦染秋的声音透过车载蓝牙,清晰、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感,穿透电波:

“喂!急救中心吗?!”

“我需要你们立刻出警!

“…… 地点:S市通往B市的国道!

“…… 具体位置不详!但应该在距离S市市区约(她根据时间和车速飞速估算)一百二十公里左右的路段!

“…… 发生严重车祸!

“…… 一名成年男性!

“…… 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撞击后甩出车外!

“…… 伤势极重!

“…… 生命垂危!

“…… 请务必……立刻!马上!

“…… 沿路搜寻!

“…… 分秒必争!

“…… 拜托了!!”

她一口气说完所有关键信息,声音在最后那句“拜托了”时,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恳求!

电话挂断。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秦染秋死死盯着前方无尽延伸的黑暗道路,胸腔里那颗心,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

她不知道……

这通电话……

能否穿透命运的迷雾……

能否为那个忠诚的年轻人……

抓住一线……

微弱的……

生还的光。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稀疏。

道路两旁,无边的黑暗如同巨兽般吞噬着一切。

秦染秋猛地将油门踩得更深!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更疯狂地撕开浓稠的夜幕!

朝着机场的方向……

朝着那唯一能承载起方默全部希望的……

渺茫却必须抓住的生路亡命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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