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历险,师傅总有意安排他们二人为一组,经年相处,林见照自认与他同门之谊深厚,默契十足。
可她忽略了时过境迁,在她沉睡的三百年光阴里,檀青也已独自经历了许多事,如今他不止是师兄,也是肩负白鸟门兴衰的代掌门。
这期间,白鸟门地位稳固,便是最直接说明,这里离得开她,却离不开檀青和他的手段。
方才刚从他嘴里得知无法同行,林见照不可避免的失落,但完全理解,也无脸面做出,她身为失职掌门,再去教唆檀青放下白鸟门。
林见照心底发懵,飞快地反应过来,望着他专注落子的模样,轻应一声 "好"。
话音落下,檀青指尖在桌面信手勾勒传音符,符文微光腾起时,他低唤:“若得空,来一趟。”
微光紧接着暗下,而后符文从桌面湮灭。
檀青跟道:“你先回避。”
林见照嗯声,从临窗的桌边起身,去到里间卧房安静等待。
正当她心不在焉去看卧房墙面上垂挂的字画时,门外突然出现一道渐近的走动声。
不得不说,人来得真快。
檀青起身去开门。
卧房门帘是半旧的月白纱,妙处在于不仅隔绝了里外的气息,且从里侧看如蝉翼通透,但在外只当是幅厚灰帷幔。
林见照循声转头,视线透过月白纱。
门框将光影劈成两半,门外的身影被檀青遮去大半,只隐约看见衣角和略高于檀青的发顶,即便如此,林见照却已经猜到了来人,心里登时跳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
她本对陪同者并没多少兴趣,按规矩,长老或执法堂高手皆可,总不会是宋谈仪——他既非长老,也算不上严谨的执法弟子。
而对于宋谈仪,也实在不愿再与之同行。一来他烧了她的鹅黄襦裙,二来这人做事没章法,永远猜不透下一刻会做什么,想着便觉心底发累。
但檀青选的,偏偏是他。
林见照匪夷所思。
“这么晚叫你来,实在有要事。”以檀青的性子就不喜寒暄,林见照难得见他客套一句,再道:“你之后有何安排?”
“依旧那些。”宋谈仪答道。
说话间,人已进门。二人客前主后地从门口来到桌侧,混乱的棋局已被收起,檀青照旧坐回原位,宋谈仪则坐在了先前林见照的位置。
林见照由于意外,下意识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谈仪,注意到他坐下的刹那,后觉了什么似的,低头一扫,面上慢慢浮起种 "权当坐在了针尖堆上" 的隐忍神色。
推测只是她坐得久了,椅面沾上几分温度。
林见照心中寒意骤散,脸微升温:“......”
用尽不多的耐心,才忍住不出去叫师兄换个人。
檀青倒挺关切询问:“怎么了?”
“无事。”宋谈仪未明说,转而拉回正题,慢条斯理道:“掌门有何事指教?”
于是檀青直言:“想让你护一人出行,也算顺了你游历的心思。”
只听宋谈仪嗓音平静,想也未想便拒绝:“还是另请高明吧。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歇了。”
正好遂了林见照的愿。
但相反的,檀青眉心微蹙,睫毛垂落覆住眼睑。静了静,一向孤高的他语气竟带着期许:"还是望你能帮这个忙。"
抢在宋谈仪回答之前,有人横道:“不知是有何不便无法同行,我可试着设法解决。”
其声清冽如玉笛,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
两人皆闻声侧头。
见一只修长而白皙的素手揭开了月白纱,林见照走出来。
檀青意外之余有些不快,但林见照的目光投向宋谈仪,完全不看他。
她失笑道:“我原是白鸟门的人,只因灵脉不慎混入了魔息,才被你误认成魔物。如今总算寻到化解之法,打算去寻神殿的净池。只是我眼下修为低微,代掌门忧心我孤身犯险,这才请你过来,望能捎上我一同前往。”
宋谈仪静默不语,似在思考着。
正当林见照觉得他仍要推辞,为了不让师兄的主意落空,打算继续劝他:就算看不惯她,也请先像她一样忍忍好吗?等这事完了,他们各走各路,再无交集。
却听他出声答应:“可以。”
接着,宋谈仪目光在她与师兄间转了两圈,饶有兴致地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思考的是这问题。
林见照微微有些怔忡,手掌下意识蜷起,本能抗拒着向人暴露掌门身份。
就在她不知如何作答时,檀青冷着脸开口,嗓音清冷如霜:“她是与我定了亲的未婚妻子。”
林见照有些愣地回望师兄,这桩婚事确实是师傅当年亲定,也早已向天地知会,只是知晓的人原本就少,如今多半也不在人世了。她从不知道师兄竟然也清楚这件事。
宋谈仪听了并无多言,只微挑了下眉,旋即了然地点点头。
“两日后起行。”
宋谈仪说罢便转身离去,林见照本欲跟上,却忽地停住脚步,记起一个重要的人,林宇。
她简要说了复生后与林宇母子的渊源,补了句:"我应下要照料他,还剩四年之期。"
“不必挂怀。”檀青道:“他入我门内,纵无昔日之约,我亦当护其周全。”
林见照深知师兄言出必行,随即又想起刚才的话——‘她是与我定了亲的未婚妻子’,他既知道了,想来必定守诺。
一时间,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也许酸涩更多。
自小师兄便性子刁钻,对自己总是疏淡刻薄,不喜欢。
多年来维系掌门端肃的本能让林见照瞬间压下翻涌的心绪,未表露半分。而后她淡淡颔首,离去时步履平稳。
第二日,林见照收拾好纷杂的情绪,去丹堂辞去女役差事,只言有要事去做,执事虽有挽留,却也未多作纠缠。然后她交还两套浅色灰服,回宿舍简单束了行囊,又特意去见林宇一面,简单告诉要离山一段时日。末了,她在山脚村镇寻了家旅舍住下。
隔日清早起床,林见照想着如何联系宋谈仪,推门去洗漱,遇到小二告诉她有人找,只那人说要去不远的小店吃点东西,晚会儿再过来。
可洗漱完仍不见宋谈仪,林见照无所事事待了片刻,猜他去的就是竖着八字店招的小店,便寻过去,小店生意清淡,进门就见仅那人独占一桌,正与店家闲谈。
宋谈仪今日难得褪去了白鸟门淡青色的门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靛蓝常服,裁剪挺括,搭配高束发,显得极为干练。
而他们闲谈的内容并不高深,不过是某道菜用了哪几味香料,若换作别的会不会更妙。偏偏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煞有介事。
林见照听得汗颜,他们说的确实有理有据,但正事要紧,于是她到他跟前露了面,表示别再聊,该出发了。
宋谈仪即刻会意,起身中断了谈话,向店家温声道:“我出门去了。”
店家习以为常地笑着应了声 "请慢走",又朝跟在他身后的林见照轻点两下下巴。这该是市井间的招呼方式,她便依着礼数也向对方颔首示意。
随后踏出店门,林见照步至他身侧问:"接下来往何处去?"
宋谈仪看她一眼:"神殿原在东方天际,既已陨落,残骸或许也坠在大陆东境。"
与林见照不谋而合。
她刚要提及山脚村镇的白鸟门法阵,预备径直东行。
却听宋谈仪不紧不慢地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一趟净魔队,参加考核。”
林见照瞬息间恍然,看着宋谈仪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带着点点疏懒,乌发和鲜艳的红色细发带被微风吹拂。
纵然白鸟门法阵多,但都建在大城,而常年在外除魔的净魔队不同,其法阵几乎遍布大陆各镇。若通过考核入队,便能借他们的法阵出行,更添便利。
此计甚妙!林见照不由唇角扬起,当即同意了。
离白鸟门百里外有个净魔队的据点,大约相隔三四个村镇,无法用法阵抵达,二人便乘坐羽舟。
到时已近黄昏。
平地矗立着一座宏阔建筑,二人踏入敞开的大门,只见院中是片空阔场地。满目的黑色劲装身影错杂其间:有人在切磋练剑,兵刃交击声铮铮入耳;有人站在廊下观赏,一边低声交谈;更有行色匆匆者往来穿梭,腰间铁铸的令牌在暮色里泛着细碎冷光。
他们装束与在场都不同,十分显眼,便有人很快注意到,迎上前问:“请问有何事?”
“我们是来参加考核。”林见照笑着应答。
对方来回看看:“二位都是?”
来不及林见照点头,宋谈仪就道:“不。”
“只有她要。”
说话间,宋谈仪从怀中掏出一枚铁铸令牌展示,上刻着“甲”字。
那名净魔师见状,当即大方地抱拳行礼。
林见照暗自咋舌,如果记得不错,“甲”寓意为第一等的净魔师,数量极少,只因条件苛刻,必须斩除十只七转或之上的魔物。
那名净魔师紧接着打手势请进门,而后引他们入偏屋,从檀木架上掏出一张登记表递给林见照,有些犹疑道:“你确定现下参加吗?”
林见照感到不解,难不成——
“明日开考?”
“那倒不是,距离考核开始还有五日。”
林见照觉得时间富裕,没有疑虑地在纸上写下化名。
却听对方继续道:“只是我们每月一考,考材共有十二本,即使不眠不休的连读,也要半月。”
林见照笔尖骤停,惊愕转头看向宋谈仪。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她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