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之中,幽微的光线如游丝般从石缝间渗落,林见照摸出宋谈仪留下的追踪符,符文不出所料没有亮起,在晦暗中泛着死气沉沉的灰。
眼下有两种办法,等待宋谈仪发现她不见了,亦或暂作休整,让亏空的灵力慢慢恢复,再将乱石击碎,从坑口上去。
四面静得诡异,唯有头顶某处传来沙土簌簌滑落的轻响。
白勤突然呛了口浊气,打破了沉寂,他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一下睁开眼,撞上林见照的视线。
林见照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对方仍对她保持着警惕和怀疑。三人都昏迷过去,唯独她像个没事人,的确难以掉以轻心。
林见照移开视线,自顾自道:“要想想怎么出去了。”
在她不动声色的探查间,白勤似乎终于确认了她暂时没有威胁,忙不迭地去摇醒另外两人,他张开嘴,喉间发出含混短促的啊啊声,林见照这才知道他是哑巴。
躺在地上的女子发出虚弱沉吟,坠落中她以左肩着地,想必擦破了口子,此刻肩头的布料已被血渍浸透。
女子和男孩前后醒来,起初对于处境尚有些混乱,很快想起了前因后果。女子召回剑摇晃起身,护住两位同伴,道:“真言符呢?”
白勤摇了摇头,指向那堆堵住坑口的乱石,表示被压在了下面。即便林见照敢对着乱石堆重复一遍,他们也无法知晓真炎符是否焚成灰。
“还有吗?”
白勤又是摇头。
一旁听着的林见照清楚,符修们向来更愿将灵力倾注于攻击性灵符的炼制,真言符这类辅助形制的符篆向来少有人问津,且此符若未验出虚言,便不会焚化消逝,可反复使用直至符文灵力枯竭,是以符修们平素极少预备。
男孩紧紧按着腰剑佩剑,欲哭无泪:“清松姐姐,怎么办哪,我们要死在这里吗?”
李清松紧着眉目,一言不发。
“......”
林见照觉得有必要缓和现下凝重的气氛,转头看向他们,忽然咧开嘴笑出半分痞气,“要我真动了杀心——早该学那江湖刺客摸黑割绳子!趁你们跟柿饼一样趴着时直接抹脖子,哪还能让三位喘着气跟我在这儿比谁眼瞪得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再这么大眼瞪小眼,等到天黑之后,这矿洞里的瘴气便会顺着石缝钻出来,入者多腹胀而亡,大家可就要去黄泉路上排队喝汤了。”
“你才是柿饼呢!”这男孩又惊又怕,似咬定了要跟她对着干道:“魔族最喜欢将人折磨致死,我看这路面坍塌就是你所为!”
“琥珀!”好在李清松喝住了男孩,思考了她所言,少顷将长剑铮地入鞘,冷声道:“既然都想尽快出去,你走在前面。”
既见他们都苏醒过来,林见照打消了击穿乱石的念头,非到山穷水尽之际,不可在人前显露灵术,以防引他人注意暴露了身份,还是找其他的出口为先。
这洞穴一端已被堵得严严实实,仅能朝着另一方向寻过去。
白勤使了一张照明符,手心恍如端着一簇火苗,十尺内勉强可以视物,李清松转交给林见照时,告诉她这符能坚持半个时辰。
接下来,林见照持着火苗独自走在前面,却也不担心被偷袭,她对这三人的实力心里已有了数,遇到突发状况,连瞬影逃脱都做不到,看来净魔队这些年的水准下降不少。
讽起除魔功绩累累的净魔队,她的良心真是半点儿不痛。
“好胜尊者庇佑,师傅庇佑。”然而走了一段,跟在后头的琥珀低低念诵起来。
林见照脚下一顿,睽违多年,再次听见自己的尊号,有几分难以名状的奇怪滋味。
犹记当年她修至九转,已是能坐镇一方的大能,依照规矩需要取个尊号,但她毫无头绪,召集众人商议,师兄说:“像你这种粗野蛮横,争强好胜,没大没小,我看叫个荧惑算了。”
荧惑取 “荧惑守心” 之兆,性若火星般躁动,功法阴诡狠辣,所过之处常现血光之灾。
林见照想了想,“师兄此言有理。”
其余人赶忙劝阻,传出去哪像个样子。
就见林见照展齿而笑,接着道:“那就叫好胜吧!”
相较之下,众人竟觉 “好胜尊者” 这称呼爽利磊落,倒更能接受一些。
...
“师傅还没死,如何能庇佑你。”李清松呵责的声音跟着响起。
白勤啊了一声,赞同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见照喉间一噎,差点呛住,很想告诉他们,她也没有啊!
不过能与她的尊号并提,让她生出了几分好奇,遂问道:“你师傅是哪位?”她不定还认识。
“我师傅乃堂堂七转高手!他老人家的名讳,岂是你这等魔物有资格知晓的?”琥珀骄矜道:“先顾好你自己的魔头吧,待我师傅养好了伤,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将你碾成齑粉!”
林见照佯装出几分讪讪:“七转高手?!不知这世上有何物能伤到他。”
琥珀默了一默,林见照听见他攥紧腰间的佩剑,随即变得愤恨道:“就是你们这些魔物!若不是为了来此清剿你们这些茹毛饮血的魔物,师傅怎么会重伤不起。”
林见照一怔,猛地顿在原地,这山谷中的魔物能将七转修士重创,岂不是,至少需得八转修为才能做到。
她忽觉掌心沁出薄汗。
宋谈仪饶是修为高深莫测,也定不会有九转,否则早该在修仙界挣得一席之地,封尊号、掌玄门,又怎会屈居白鸟门做个弟子?若他和魔物同为八转的修为,想必也是一场恶战!
情况糟糕,完全脱离了林见照的预设,不得不直接出去,赶紧找到宋谈仪。
身后三人见她停住了脚,俱是纳闷,李清松道:“有什么发现?”
琥珀嗤道:“清松姐姐,她是心虚还害怕了。”
或是情急之下,林见照脑中一时想不出好借口,便欲直言,忽而某种黏腻腐烂的腥甜正顺着洞壁贴近皮肤钻进衣领,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但她没空细思,转过身时只见,三人踉跄半步,捂着头颅,浑身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离,下一刻,“扑通” 闷响,齐齐栽倒在地。
黏腻腐烂的腥甜突然浓烈,袭了林见照一脸,她手里的火苗也随之噗的熄灭。正当她为此用指节遮挡鼻息时,一个身影迎面走来。
九转之后,林见照的双眼就与凡人迥异,黑暗中依然视物清晰如白昼,这一特异并没因修为消逝而改变。
就见那身影轮廓虽与人相似,却更加高大,仿佛没有皮肤,猩红色□□裸露,赤脚冒着森冷黑气,额前生出两个像高山羚羊的长角,枯发散乱至肩,小臂上有一排尖刺,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对方裹着黑色邪火的利爪上。
这是她安度三百年后见的,第一只魔。
对方单手负于身后缓步逼近,面部故意隐在了黑雾中,林见照辨别不清,却知他在轻笑。
“啊......”那魔发出了一声痴醉呻吟,雄厚的嗓音极其嘶哑,“好久不见同族,遇到你真的很高兴,我名唤弧光。”
她低头瞥一眼陷入沉睡的三人,呼吸平稳,嘴里不知在咕哝什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弧光注意到她的手,好心点醒:“不必捂着鼻子,放心,对同族不会有作用。”
林见照道:“可你的脚气,真的很难闻。”
“尖嘴薄舌。”弧光表情瞬间难看:“我不与你争口舌,说正事罢,你修至六转化出这副貌美的皮囊,想必是一路辛苦,今日误入这片林中应与我同样苦恼,但只要你我连手抵御香气上到地面——”
话未说完,林见照打断道:“山谷之下怀溪镇走失几位孩童与你有关?”
“何时发生的事情?”弧光闻言有些疑惑,显然更在意他的出逃计划,继续道:“——等上到地面,寻到这里被困的一只大魔。解救了他,你我便能成为心腹,从此有了靠山。至于这三个羞辱你的蝼蚁,用我的手段好了,便教他们溺于美好幻境中突遭横祸死去,我已用此招不下二十次,依然屡次不爽。”
他沉浸在天衣无缝的计划之中,朝林见照伸出手掌,示意与之合作,她却轻笑道:“您老的所求条陈念完了?何不听听我的?”
弧光意外于她竟另有条件,在这乱世中,能得大妖庇佑已是千金难求的机缘!难道还有比这更紧要的事?
未及他把这话问出,林见照右手猛地抓住了他伸出的手,将他往身前一带,而左手肘行云流水地击中他厚实的胸腔,将他击退到,狠狠撞上洞穴被封堵的那端。
弧光背抵乱石,吃痛咳呛,脚底因快速擦地感到灼痛,后知后觉道:“你是谁?!”
此招未觉任何灵气或魔息波动,弧光却也顾不上对方是敌是友了,不答应他的统统认做敌人。
他咬着后牙脸色凶恶,就要将她除之后快,但是,变故横生,接着就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凝起魔息,愕然地抬起头。
就见一道夹带厉风的气斩当头冲来,划过了他的脸,留下一道斜贯穿面部白色的疤痕。
弧光顿觉头颅仿佛遭到碾压爆炸,瘫倒在地,五官扭曲地努力维持清明。
而林见照几个瞬影,已至弧光跟前,垂眸冷笑着。
他看着她,生命最后只听见轻狂一句:“小子既求好胜尊者庇佑,也被本尊听见了,若没有做到岂不是损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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