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怀溪镇耽搁太久,即便行程加快,依旧比闫然昱等人慢了半个时辰。
宋谈仪在第二次传音时,便让那方不必侯着,先行回门。随后他们抵达西州主城,收起羽舟。
大陆几个主城中俱设有许多传送法阵,其中就有通往白鸟门的。
林见照站上浮现白鸟图腾的法阵,恍如隔世,在身前宋谈仪轻念启动口诀时,她的双唇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翕动。
直至最后一字落下,整个法阵白芒大盛,她被迫闭目。
再睁了眼,就是阔别三百年的家。
白鸟门位于中州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山峰高耸入云,凌空而立,宛如浮云缭绕,给人一种神秘而高远的感觉,是人间七十二仙门之首。
她站在未动,两侧山峰陡峭,山谷幽深,抬头一看,前方山门高大巍峨,以巨石和精美的木材构建而成,展现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势。
高处巡视的守门队伍瞧见下方法阵亮起,差使两名弟子前往查看。
弟子们点着足尖迅速跃下,看见了来者的面目,旋即恭敬鞠躬,而来者身后还有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穿着一身凡人常服,单肩挎着小布囊。
他们感觉她是第一回来,一时被眼前的浩荡景象震惊,连眨眼都忘了。
能够理解,他们刚来也同她一般。
守门弟子转而向宋谈仪道:“明昭师兄这次从哪里回来的?”一顿,“怎么还换了身外衫?”
宋谈仪走出法阵,未语先笑,道:“从西州而归。原先的外衫不慎刮坏,回来换件便好。近期门内还安好?”
和明照师兄相谈,一如既往如沐春风。弟子回复笑容:“一切安好,宁长老这两日还念着你好久没回来了。”
他们谈话间,林见照很快调整了心情,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再去瞅了瞅那两位陌生的守门弟子,也不知三百年更迭了几代。
“宁长老找我?”宋谈仪微笑一滞,不知在想什么,道:“那我先过去看看。只好劳驾师弟带这位林姑娘去后山丹堂,再代我转告管事,春种即要开始,知道她那忙不过来,我在外正好遇见育苗有方的林姑娘,便寻来帮她分担一些。”
弟子拍胸脯接下:“小事。师兄放心去吧。”
宋谈仪轻颔首,自始至终都没看林见照一眼,而后向前迈步,转瞬没了人影。
弟子继而看向被留下的女子道:“林姑娘请随我们来。”
接下来,他们领林见照从石阶小径而上,片刻到了山门前的空地。等其中一个去跟守门队长报备后,那队长远远朝他们一点头,余下的那位才带她走进山门。
还是头一遭,林见照需得了别人允才能回门,但并不羞恼,觉得还蛮新鲜。
别看这连绵青山一派祥和,万年之前,开山祖师可是在这一带都设了结界,历年不从山门进入的擅闯者,无一不在触到结界时被震断心脉气绝,若说何以破解,唯有祖师一脉可以无视通过,而她恰好就是老祖师爷的第六十五代后人。
她所住的白鹳峰离山门最远,也最为僻静,所以每次回来都图方便不走山门,喜欢抄后路。
活跃在前部的众弟子平日几乎没见过她的踪影,她因此还得了个最神秘莫测的掌门名头。
当下,林见照重游故地,突然间发现她家原来挺大的,看了一路过去从未注意的景致,直至守门弟子提醒:“到了。”
其实后山与山门相距不远,只不过整座山峰被丹堂包下,全用于种植灵药,门中弟子鲜少来此,久而久之也忘了山名,直接管这里叫后山。
守门弟子找人询问丹堂管事何在。
那人答管事不在,“被叫去了主峰,核实给新弟子的灵药数目。”
守门弟子想了想,简化了传话:“那你等到管事回来,告诉她,林姑娘是明昭师兄带回的,安排在丹堂培育处做事。”
此言一出,林见照万万没想到,你就是这么让师兄放心的?
原本宋谈仪的说辞有理有据,以考虑丹堂为先,把他们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净,但从这名弟子嘴里出来,却变了味道,她完全成了裙带之徒......
不过回头一想,她还真算是。
守门弟子完成任务就离开了,丹堂内与他接应的女役和旁边人知会一声,便带林见照去领装束。
丹堂统一着的直裾灰白素袍,晚霞余晖下隐隐泛着晴蓝,衣领后有宽大帽檐,林见照见她们都习惯将帽檐虚挂在头顶的单髻上。
领完服饰,那女役面无表情地又带林见照到住处,这里空间富足,大家都是一人一间宿舍。
找到一间空宿舍,女役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见照双手交叠,抱着新袍子,新奇打量四周的模样,瞧着颇有几分乖巧,道:“林星白,星月的星,皎白的白。”
“嗯。”女役就地拔了一根细草,在屋门旁挂着的小木牌上,用草茎流出的黑色汁液写下林星白三字,过后仿佛有些犹豫,但最终没多说其他,仅例行公事般道:“你可以在这休息了,生活用具过会儿有人送过来。至于你的差事,要等管事忙完再作安排。不过现在天色不早了,许是要等到明早。”
女役交代完转身走了。
而后林见照推开门,整间宿舍简洁明了,一床一柜一桌一椅。
她走到桌前,放下随行布囊打开。
里面东西不多,一套便装和贴身衣服,还有一只小瓶油色溶液。
她先将小瓶塞进柜底隐秘处,心里数着日子,一般间隔七天涂抹,距上回涂抹过去了三天......
之后再将为数不多的衣物叠得方方正正收起。
做完这些,她从长桌前的方窗望出去,外面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下,红墙黑瓦以及草木都沉浸在暮色里。
没来得及坐下歇息,就听见有人叩门。
林见照拉开舍门。
一个女人拉着小木轮车站在外面,车上是被褥等一应用具。
林见照把人请进来,女人说自己叫付芹,是管丹堂宿舍的婆子,大家都叫付婆婆,接着给她列清了这里的规矩,包括但不限于几时起几时息,浴堂的位置及使用时注意事项。
“丹堂女役皆需严守洁净之道,无论司职事差抑或闺中私行,均需整肃仪容、勤修内务。”付芹一边帮她铺被褥,一边道:“我每逢月中会来检查。”
林见照在旁摆放其他物什,十分顺从地应话:“知道了付婆婆。”
付芹整好了床铺,扭头,看见林见照精雕细琢的侧颜,不由生出几分喜爱,多问一句:“看看还需要什么?”
林见照稍稍琢磨,想起了一件正事,跟她说:“可有笔墨和信函?”
眼下到了白鸟门,不出两日,宋谈仪该找她索要所有关系阎罗君的信笺。
“有,你待会随我回去取。”
有了笔墨和信函,还需要想想写些什么内容。
就听付芹几乎没有停顿地道,“打算写给谁的?明昭师兄?”
林见昭正思考着,闻言讶然回望,付婆婆简直料事如神了。
是不是也说明,她这裙带之徒的身份已经散播开了。
付芹看着她,感觉是个善良纯朴的姑娘,话不免多了:“你别看我长得年轻,只眼角有一丝细纹,其实已经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太婆了。”
五百多岁的林见照:“......”
想收回那声付婆婆。
付芹见她神色错愕,道:“是不是没想到?”
林见照声音发虚:“是挺意外的。”
“年岁大了,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些。”付芹语气带着一丝惋惜说:“恕我伤到你的心,那位霁月清风的明昭师兄心上早已有人。在我还像你一般大时,有同门寻他开心,问他可有喜欢的姑娘。”
“他承认了?”林见照实际非但一点不伤心,反倒有热闹可听,溢满兴味,不急于否认她对宋谈仪其实没有半点想法。
只见付芹摇摇头。
“他答的是没有,可那同门暗中捏着的真言符焚化了,意味着他在撒谎。”
付芹语重心长地道:“所以你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乘早打消了好。”
“别人说他不肯承认,是与修行有关。”付芹的口气变得有些不乐意,“这些弟子,都在学那个薄情寡义的先掌门,想把自己的七情六欲断个干净,我不明白有什么好的。常人都有喜恶,像先掌门那样还是个人吗?”
话音方落,林见照忽觉鼻间痒意,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揉了揉鼻尖。付芹道:“着凉了?”
不是人的林见照:“......没。”
“那是有人想你了,还是骂你了,”付芹呈回忆状道:“老婆子记性不好了,一声——我想,应是有人想你了。”
林见照心道:实则不然。
虽有些话让她感到被冒犯,但她讲理,不知者无罪的道理还是清楚,同时她也明白,付芹与她毫无瓜葛,尽力劝诫,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纯粹出于真情实意。
她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坦坦荡荡道:“付婆婆,我对明昭仙长绝无非分之想,至多仰慕他修为高强,为人正直。”
付芹也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搪塞,不过她既说了没有,就不必继续多说,便引着她去领了笔墨与信函。
待到林见昭归舍时,夜色浓重了些。
在窗沿放着一盏油灯,她斜倚长桌而坐,单手托腮,右手持着狼毫笔杆在信纸上洋洋洒洒,不一会就完成了十余篇内容丰富情绪激昂的信笺,铺陈在桌面待到晾干。
过去她不在荒山野外的时日,大都流窜各地街巷,听闻了不少轶事,这种捏影成踪的伎俩,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而笔迹,更是一点不成问题。阎罗君与她幼年都是经同一人的手开始学习写字,以至于字迹相同的,连她本人都曾认错过。
亥时将至,眼皮有些黏涩,她伏在桌沿,刚想再趴一会,就准备去床上,结果下一瞬就酣睡过去。
翌日,林见昭醒来时,鸡鸣声还未响起,她收拾起信纸,再去浴堂净面更衣,最后款步走向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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