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息却在宁千帆手即将碰到的时候，避开了。她转过身，抬头看向宁千帆。

宁千帆的手停在空中，他也看向乔天息，四目相对，似乎在对峙。

“宁将军，之前说要让我回去的话，还算数吗？”乔天息刻意柔柔地问道，眼中带着些许散漫。

宁千帆收回手，扶到栏杆处，突然被问到这个，他沉默了片刻，看向池塘里的锦鲤鱼：“你想好回去了？”

“不回去……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乔天息也扶着栏杆，歪头看向他，试探道。

宁千帆神色一滞，原来是真的，乔天息就算是走了，对他也没有半点留恋，他自嘲地笑了笑。

“将军？”乔天息又问了一句，宁千帆回过了神。

“我……”宁千帆咽了咽口水，伸手从乔天息的手掌心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水中。

指尖与掌心的触感，乔天息没来得及反应，手微微颤动。

说你舍不得我，说你想让我留下。乔天息心里涌出了这些话，她不知道是为了任务，还是她本来就想留下。

“我怎么可能，放一个西渠人从东凌离开呢。”

乔天息瞳孔一缩，转头看向宁千帆。

宁千帆微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应该早就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了吧？”

乔天息眨了眨眼，咬着下嘴唇，打量着宁千帆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她现在有点冒冷汗。

“宁将军留我在你府中，也没什么用吧？”乔天息的语气有点硬，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什么温柔的话来。

二人之间的氛围，远没有乔天息病中那样暧昧融洽，现在反而好像结了薄薄一层冰。

“只要每日能见到你。”宁千帆脱口而出。

乔天息突然感觉宁千帆的表情，有点……坚定，或者说是偏执？就好像，认定了一个人之后，就会牢牢盯住她的感觉，像是一条无形的枷锁，这明明是一句让人心动的话，乔天息却感觉有点紧张。

“留下吧。”宁千帆再说了一句，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

乔天息抿抿嘴，突然笑了，她抬了抬眉：“我还有选择吗？”

虽然留下的目的也达到了，也确定了宁千帆对自己真的是有那种感情，但是乔天息的心里仍然不安，宁千帆的眼神，灼热地看向她，总让她无法冷静。

晚间，乔天息没精打采地在息阁吃着饭，锦簇给她盛了一大碗的乌鸡汤，见她没食欲，问了一句：“跟将军聊崩了？”

乔天息抬眼看了她一眼：“你可真懂啊。”

锦簇听了她说完，奇怪地问道：“都已经能确定他喜欢你了，还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

“我……感觉没办法接受这种情感。”乔天息缓缓说出不清不楚的话。

“谁让你接受了？”锦簇嗤之以鼻，“你不会是受他影响了吧？”

“影响？”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他这样对你，你却没办法以同样的感情回应，所以很别扭？”

“锦簇……你是不是蛔虫啊？”乔天息震惊道，锦簇把她捋不清楚的这些想法几句话说开了。

“宁千帆的感情让我很有压力。”乔天息垂下头搅拌着汤。

“我早就说你蠢，不适合做这行。”锦簇抱着手站在一旁，嘲弄道。

乔天息抬头：“你就没有被情绪影响的时候吗？”

锦簇眉间一蹙：“扯我干嘛？”

乔天息也没在意，舀了一口汤喝。

“宁千帆从小到大，没人爱也不爱人，现在好不容易看上了你，肯定会紧紧抓住，”锦簇分析道，笑了一声，“这也是你的好机会。”

“就他这个样子，喜欢我，也不会信任我，根本没有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的机会。”乔天息放下勺子，垂头丧气。

“机会要等才会有，只是到时候，你可别不忍心。”锦簇悠悠地说。

汤冷了，锦簇刚想再去热一热，门就被敲了两下，锦簇走过去开门，宁千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自如地走了进来。

“将军。”锦簇行了礼，看了乔天息一眼，走了出去。

“这是厨房刚出炉的水晶糕，拿来给你尝尝。”宁千帆打开食盒，精美剔透的水晶糕，香气扑鼻。

“将军有心了。”乔天息随意回答道，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她知道宁千帆不跟人一起吃饭，也没抱什么期待。

宁千帆却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晚膳没怎么用？”

“是啊，没人陪我吃饭，没胃口。”乔天息散漫道，几口吃完了那块糕。

宁千帆停顿了片刻，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在乔天息震惊的眼神中，他徐徐说道：“我用过晚膳了，喝汤，也算是陪你。”

乔天息愣了，只见宁千帆拿起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汤：“有点凉了。”

乔天息没说话，僵硬地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菜，把一根小青笋放入口中，意识到是蔬菜之后，连忙吐了吐舌头，可怜的小青笋就这么被吐到了盘中。

看着乔天息如此不端庄的模样，宁千帆心情觉得很好，他眯眯眼看向乔天息，乔天息被他看得有点烦躁，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喜欢看你这样，不掩饰，真的你。”宁千帆直接说出口，直直看着她。

他是在说我以前太装了吗？乔天息别扭地偏开头：“又不是只有我在装，你不也是在装吗？”

“难道之前的我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宁千帆反问道。

乔天息一愣，真的仔细比较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区别，合着，宁千帆一直是用真面目对她，一直在演戏的只有她吧。

“你……为何不与人同桌吃饭？”乔天息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也顾不得什么雷区了。

宁千帆刚喝了一口冷汤，听到她问出这句话，也嘴角一抽。

“你不是知道吗？”宁千帆抬眼柔和地看着她。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亲口跟我说。”乔天息瘪了嘴，嘟囔了一句，又注意着宁千帆的表情。

宁千帆放下勺子，“嗯……”了一声：“因为我母亲。”

“你母亲该不会真的在饭菜里下毒了吧？”乔天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宁千帆眼神沉静，默认了：“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只剩了我，她的情绪一年年的越来越糟，在那年，我十六岁，母亲也许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苦闷，便想带着我一同死。”

一小段话，让本就知道的乔天息还是忍不住的震惊。她无父无母，也不知是否大家的父母都与孩子有这么强的联系，以至于她想死的时候要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走。

“她在菜中下了剧毒，但我那日与她赌气，只吃了米饭，待我反应过来，母亲已经七窍流血走了。”宁千帆平静地讲出这些来，仿佛那日，经历这些的不是自己。

宁千帆也没有说出口，那日母亲的嘴里流出血来，注意到他，还是在咽气之前拼命抓着菜往他嘴里塞，那狰狞可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母亲。

乔天息久久没有说话，宁千帆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只是呆呆望着他。

“吓到了？”宁千帆问，故意扬起嘴角。

“……噢没有，”乔天息回过神来，“我只是在苦恼，之后的你该如何生活下去。”

宁千帆注视着她的脸，除了宋一泰，乔天息也许是第二个为他之后的生活担忧的人。

“之后，王上照顾我不少，宁府人人丰衣足食，都得益于王上。”宁千帆说起东凌王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些许敬佩。

乔天息“嗯”了一声，缓缓点点头，她又想起自己家王上，为王者，气量、手段果然都与常人不同。

“我的事情讲完了，该轮到你了，”宁千帆带着期待的目光，温柔地看向她，“别再骗我。”

乔天息心虚了一下，纠结于要不要告诉他，可是隐瞒又有什么意义呢，告诉他一些也无妨吧。

“我没什么啊，我是孤儿，确实有个养父，我师父。我有个哥哥，也是真的。”乔天息说起这二人的时候，脸上也带着骄傲。

“他们同意你来东凌送死？”宁千帆语气中带着些许心疼。

乔天息没注意这句话的含义，摸了摸下巴：“师父的意思是，必须为之，哥哥不同意。”

“那你为何，愿意自涉陷境……”

“我和你一样，作为臣民，你忠于你的国，我也忠于我的国，”乔天息拍了拍胸口，指了指宁千帆，“但是作为乔天息，我不愿离开他们。”

乔天息垂下头，无尽的思念再次涌向她的心口，再次抬眼的时候，她已经眼眶泛红。

二人的对话，发生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二人的身份都隐形了，是两个刚认识的普通人，在诉说着互相的苦楚。

宁千帆缓缓倾身，双手环抱住了乔天息，他一下一下地轻拍乔天息的背，又好像在安抚自己。

乔天息闭上眼睛，缓缓呼了一口气。

“宁千帆，”乔天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你难道就不怕我在此刻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