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是一座五层高的阁楼,但与国都之中任何建筑都不一样。
这座楼是以大乾国地脉中最优质的铁矿为原料,混合坚硬的沙石,聚集天下最优秀的工匠,将这些原料凝筑成一砖一瓦,搭建起了这座固若金汤的楼阁。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座不寻常的建筑,明摆着告诉人“里面有秘密”。
占领了神女阁的那批人也不是傻子,早早地就派人来探查藏书阁。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这楼不是想进就进的,楼里的秘密也不是谁都有本事查探。
别的不说,进去就不容易。
那大门是几千斤的玄铁铸成的,不知晓机关所在,靠人力几乎没有可能破开,况且还会误触机关,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即便侥幸进了藏书阁,还得警惕无处不在的机关埋伏。
每上一层,防卫就越发严密。
整个神女阁,只有阁主和三位长老知晓如何进入藏书阁及避开里面的机关。
其他人想要进入,都得劳烦这几位带入,且只能在第一二层活动。
不过需要进入藏书阁的情况极少,因神女阁的寻常书籍另有一座楼存放,足以满足日常需要。
苏清是例外。她是师傅唯一的徒弟,又是最负众望的神女候选人,受到的“关照”便格外的多。
自她十岁武艺小成开始,师傅每十天就要带她进一次藏书阁,风雨无阻。
不是来传授什么经书,而是——练武。
藏书阁中精妙的机关,既是防人杀人的利器,也是训练的绝佳场域。
她记得第一次进来时,师傅草草地讲了机关的设置与如何防守,便将她扔了进去。
她年纪小,听得一知半解,骤然闯入其中,利箭、飞刃、沙石直冲要害袭来,完全来不及反应。她只能跌跌撞撞地狼狈应付,不一会儿,身上便添了许多伤,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等她觉得自己就要死掉时,冷眼旁观的师傅才将她带离。
师傅会给她用最好的伤药,十天之后,又将她扔进去。
有时,师傅似乎心情不太好,就会放任她伤口流血,冷冰冰地站在一旁,似乎想要她死,却又在她奄奄一息时,有些慌乱地给她止血、抹伤药。
寒来暑往,如此六年。
新伤覆了旧疤,后来很少受伤了,那些疤痕便渐渐消退,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苏清也从那个磕磕绊绊的小女孩,长成了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的少女。
曾经无数次地无助、哀求、哭泣、流血,到后来连伤到要害处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搏斗,苏清渐渐发现,将脆弱与伤痛扼杀在冷酷的铠甲内,其实没有那么难。
可以说,自一层到四层的机关,除了师傅以外,苏清比谁都熟悉。
苏清说不出这楼里藏了什么书,却闭着眼都知道那些机关在哪。
毕竟过去的几年,这藏书阁对于她而言不是个读书的地方,更像是练武场。
藏书阁外,寒鸦哀哀地叫着,平添几分凄婉的气息。
苏清望着这座无数次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楼,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师傅将自己扔进去练武时,曾预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吗?
苏清正要寻机会进去,突然察觉身后有动静,银针脱手,随后飞身往后躲。
只见来人略一侧身,躲过银针,随后举起双手,主动拉下面罩,作了个友好的笑容,用唇语道:
“此处有埋伏。”
天色虽暗,却也有些星光,况且来人脸色白润,苏清能勉强辨清其所言。
她朝周遭扫了一眼,藏书阁外虽有人巡逻,人数却不多,以藏书阁的要紧程度,应当不至于如此疏忽。又朝密林中四下扫去,果然见有灌木草丛隐约有被压过的痕迹。
有些大意了。苏清暗自懊恼。
不过苏清并未对眼前人放下疑心。
这人突然出现,还提醒自己有埋伏,纵然不是敌人,却也身份存疑。
苏清不是轻易相信人的性子。
那人见她发现了埋伏,又道:
“我没恶意。你若信我,跟我走。”
然后转身就走,后背大喇喇地暴露在苏清的眼前,丝毫不怕身后人偷袭。
苏清犹豫片刻,随即跟上。手里备了根淬了剧毒的银针。
只见这人七绕八绕地,竟将自己带下了山。饶是苏清这位在神女阁待了这么久的,也不知道那条路的存在。
山下是一个农户的居所,但院里没有鸡禽,圈舍中没有牲畜。
那人径直将苏清带入屋中,点了煤油灯,又添了几根蜡烛,屋里便明亮起来。随后将夜行衣褪去。
那人身穿鹅黄色长裙,胸前挂着把平安锁,手中拿着一把佩剑,全身上下再没别的装饰。倒是腰间别有两个巴掌大的酒葫芦,与这身穿搭有些出入。
如瀑的长发垂到腰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双凤眼在灯光下尤为灵动,眼尾微微往上,有种勾人心魄的美。
苏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不得不说,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而不媚,颇有些英气。
“我叫宁长缨。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你可以叫我阿缨。”见苏清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那女孩也不在意,笑着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那有埋伏?为何要帮我?”苏清语气冰冷。
“因为你好看啊!要是长得丑了点,我才不会救你。”宁长缨取下腰间的葫芦,饮了一口,随后理所当然地答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苏清不言语,双眼冷峻地瞧着她。
“好吧,我承认跟踪了你。那也是你太不小心了,长得这么好看,还隔一两天就来这山下晃悠,想记不住你都难啊。”宁长缨笑着。
“说谎。我每次都是不同时间过来,也有乔装打扮,你如何识得的?况且,我确信从未在山下见过你。”
“乔装打扮?唔……让我想想,你第一次来,是个书生模样。别说,扮得挺像那么回事,有寒窗苦读十几年的苦相。第二次来,扮作过路的农人,但你不知道,京城多晴日,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脸大多红紫,哪有你那样白净的?”
苏清瞬间起了杀心,随着她越讲越多,苏清的杀心也越来越重。
自己的伪装竟如此拙劣?如果眼前这女孩都识破了,那别人呢?
看来还是江湖经验不够,以后还得加倍小心。
宁长缨却好似没察觉到眼前人的杀心,自顾自地说着:
“第三次来,你扮作赤脚大夫,没什么破绽,就是我已经记住你的五官,一眼就认出来了。第四次……哎哎,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动手我就认输!”
转瞬之间,苏清的剑便横到宁长缨的胸前,宁长缨朝身后的桌上一蹦,娴熟地举起了两手,嚷道:
“认输,认输。我知道打不过你啦。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没恶意。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看你十分面熟,想来是前世的熟人,想交个朋友而已。”
苏清难得嘴角一抽。
这副说辞和几天前那个纨绔世子几乎一模一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眼前人是个打不还手的缩头王八,苏清也觉得打得颇没意思。
“你说清楚为什么跟踪我,我就不计较。否则,我随时可以要你的命。”苏清把剑收了,威胁道。
宁长缨见状,马上顺杆爬,开口说:
“其实也不是故意跟踪你。我那日路过,见大雪天里,这山平白无故地烧了起来,便有些奇怪。我绕山脚转了转,发现一群鬼鬼祟祟的人正朝山下去,跟了上去,看到他们将空油桶运到一座空府邸之中……美女姐姐,要来一口吗?这酒可美味了……不要啊,好吧,这酒算是没福分领受美女姐姐的芳唇了……”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像个登徒子?
“我想那些油便是助燃物了。天华山是神女阁所在处,虽然我对这机构没什么好感,但游历到此,实在是好奇,就租了间民屋,每日隔得远远地观察过往行人,看有没有行迹可疑之人,就看到你啦。”
对上苏清怀疑的眼神,宁长缨莫名感觉有些怂。
她是真觉得苏清长得好看,有一种清冷出尘的气质,莫名地想要靠近。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苏清还是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不难猜啊。你突然间消失好几日,要么出了事,要么在为夜间探查做准备。要是探查,藏书阁那么显眼,你肯定会去,我只需入夜之后守在那儿,自然能蹲到你。”
苏清有些无言以对。这是蹲了自己多少日了?难怪那眼睛下面覆了一层淡淡的乌黑。
“好吧,这个问题暂且信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人?”苏清问道。她知道宁长缨有所隐瞒,但估计问不出什么了,索性放过。
“我是诗人。”
“?”
见苏清不搭腔,宁长缨摸摸鼻子,道:
“好吧,其实我是酒仙。”
“你喝酒喝傻了?”苏清冷峻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
“好吧我说。但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说完你不许不理我,不许疏远我。”宁长缨说,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犹豫,又补充道:“还有,不许赶我走,不许叫我回家!”
“我又不是你爹妈,管不着你回不回家。”苏清随口回道。离家出走的大小姐,麻烦。
宁长缨也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冒犯与冷漠,小声说道:
“我是宁侯的女儿。”
“你说谁?”
苏清怀疑自己听错了。
“宁侯爷。就那个宁侯。”声音细如蚊蝇。
自己到底是什么运气,这一天天的,不是遇着世子,就是碰见大小姐,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
“我是离家出走的。父亲要逼着我嫁一个不知道叫啥名的丑玩意儿,我不乐意,就跑了。”一旦开了头,后面的就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
“得,还是个逃婚的。”苏清嘲讽道,“既然事情明白了,我就走了,你继续逃你的婚,别再来搅我的事儿。”
说着,苏清转身就走,关门时想到了什么,冷冰冰地说:
“哎,我说这位大小姐,别搅和到这件事里面,要体验生活呢,就去京城里面,实在不行去城郊也行,这里别久待。”
宁长缨有些呆滞。照理来说,不应该对她的身份有点惊讶,然后诚惶诚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她回家吗?
美女姐姐真是不同常人。
而且她看着冷冰冰的,其实还关心自己的安全呢。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宁长缨飞身出门,追着苏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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