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商似乎很喜欢那顶花环——至少在苍旻看来是这样的。她一直戴着，时不时摸一下，像是在确保它的完好。

两个人并肩走到花灯下的时候，苍旻看着那顶花环，心里却像是有一根刺刺着，弄的他浑身不舒服。

“殿下……”苍旻轻声唤道，他落在寒商后面，几步之遥。他望着那抹红色的倩影，却觉得自己离她很远。

前面的寒商停住，回头看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怎么了？”

苍旻大跨步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地看着花环，几次张唇都说不出一个字。

寒商今天似乎格外的有耐心，竟然也没催苍旻。她静静地站在花灯下，仰头看着他，暖色的光影落在她细长的眉毛和蓬松的发顶上，眼上的白色绸缎似乎被蒙上一层暖色的薄纱。

苍旻的声音忽然低下去，衣袖里的手小幅度晃动着，理智与情感的拉扯高墙却在看见寒商无名指上的玉戒顷刻土崩瓦解。

他一怔，瞳孔剧烈缩小，心脏像是被人剜去一块，破了个血淋淋的大洞。他低声道：“殿下……真的喜欢这顶花环吗？”

“很漂亮。”寒商道，“你不觉得吗？”

“……你更漂亮。”苍旻怔忪地喃喃着低声道——几乎只是动了动唇而没有出声。

“你说什么？”寒商只能听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字词。

“……没什么。”苍旻紧握的拳卸力般松开。他笑笑，目光却不受控制落在那枚映着光的玉戒上。

寒商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右手看见那枚做工精致的玉戒时像是猛然从美梦中清醒似的，微微上扬的唇角立刻拉直，周身的气场骤变。

虽然变化不大，但苍旻却觉得寒商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冷冰冰的。

两个人陷入沉默，像是树立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面的热闹与他们隔离开。

苍旻悄悄看着寒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刚才寒商给人的感觉——像温泉上飘着的暖雾。

蒙蒙雾带着一点暖意，贪心伸手去抱却满怀潮湿。

“不是说想去逛吗？走吧。”寒商背过身，长袖垂下，无名指上的红玉戒指隐没在片片阴影里。

风吹起她的衣袂，擦过苍旻伸出的指尖。

苍旻沉默着快步跟上寒商，目光粘在那顶花环上，隐忍而悲痛的神情，像极了某些狗血电视剧里爱而不得的深情男二。

他想起自己飞升那年，想起那些年里天界如同野草般疯长的传闻——素秋神女深深爱着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忍不住道：“殿下喜欢的是花环还是……”

他话没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因为嫉妒说了什么而脸色煞白止住话——短短几秒，俊秀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唇颤抖着，道：“……抱歉殿下。要不……我还是把这顶花环丢了吧？”他说着，再一次伸手来拿花环。

寒商一手按着花环，微微抬头看着他，语气冷淡却很坚决：“你既然送了我，怎么处理不应该由我决定么？”

她这么一说，苍旻也不好再说什么，且他自知失言，更不敢说些什么别的话，虽然觉得心脏酸疼得要裂开了，还是挤了个笑脸出来。

两人沉默着走到一个灯谜摊前，苍旻看着里里外外把摊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忽然来了兴致，问：“殿下想猜灯谜吗？”

寒商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好几秒才道：“去看看吧。”

两个人拨开人群走到里面去，摊主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男人，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灯谜和奖品。

他指着一架子的灯谜，取下寒商面前的一个，对着人群大声喊道：“这个字谜谁要是能猜出来我这里的东西任选！”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

——斜月伴三星，桥下来会友。

红灯笼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工整俊秀的几个字。

“爱。”寒商看都没看那灯笼一眼，她轻轻吐出这个字，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谜题，手却不自觉握紧。

那个字的形状，那个人曾如何握着她的手，在掌心一遍遍写过……这些记忆鲜明如初，她似乎能听见对方含笑的声音，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带着热意在她的掌心滑动，好像她一抬头就会看见那双永远含笑望着她的眼睛。

摊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猜到了，顿时愣在原地，看向寒商的方向，拍手称赞道：“恭喜姑娘猜对了！可以从这里面挑一样带走。”

说着，指了指后面整齐摆着的一堆物件。

还在思考的苍旻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斜月指爱字最上面的一撇，三星指三个点，秃宝盖即指桥。

“殿下，你好厉害！”苍旻低声惊呼道。

寒商刚想摇摇头说不必了，却忽然转头看向苍旻，目光如有实质，寸寸描摹过他的脸——在那样的目光里，似乎连时间也凝结不再流动。

苍旻被看得有些不适——那种感觉非常糟糕，像是木匠将复刻品与原件一一比对——像是透过他的皮囊，看着另一个人。

他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寒商却道：“你挑一个吧。”

“可以吗殿下！”上一秒的不适一扫而空，苍旻兴奋道。

“嗯。”

苍旻在一圈物品中东挑西选，他拿起一条流光溢彩的珠链，目光却落到一旁笼子里的橘色小猫上。

“喵～”细细长长的幼猫叫声。它挠了下脖子，长尾巴一晃一晃，正仰头看着苍旻，用前脚扒着竹条笼子。

苍旻看着猫咪的眼睛，心神一动，放下珠链抓起笼子对寒商道：“就这只小猫吧，怎么样？”

“……随你。”寒商的口吻有些僵硬。

“就这只小猫吧。”苍旻转头对摊主道。

“好嘞。”

小猫在笼子里叫个不停，追逐着苍旻的指尖。他用灵力捏了根羽毛出来逗小猫玩，“殿下殿下，你快看这只小猫！”

寒商淡淡应了声，步履不停，径直往前走。

苍旻又落后她几步。

他手上的红色灵力羽毛化作点点红色荧光无声散落，竹笼里的小猫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不佳，只低低叫了两声，又安安静静地蜷起来了。

两人绕了一圈，又回到那座拱桥上。走到最高点的时候，寒商突然站住不动了。

“我们无法从衍生线带走任何事物。”她的目光没有落脚点，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苍旻明白她的意思，摸了下小猫的下巴，“那我们还在这里的时候能养吗？”

“可以。”寒商转头看着那只猫，抿着唇，没了下文。

苍旻却笑起来，又挠挠小猫的下巴，把笼子举到眼前，和小猫对视，眼睛亮亮的，“啊，那就要给你取个名字了。叫什么好呢？橘子？你觉得怎么样？”

橘子。

听见这个名字，寒商勾了下唇角。看着苍旻抱着猫笑，她有些心软，也有些难受。

至少在这里，橘子还活着——她不能从衍生线带走任何事物。

小猫听完也叫了好几声，像是同意了这个名字。

“橘子。”

“喵～”

“橘子。”

“喵～”

“橘子！”

“喵！”

寒商撑着扶手站立，看着苍旻逗猫玩得不亦乐乎。那样开怀的笑，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月色洒满河面，远处灯影绰绰，脸侧的发丝被风吹起来，有些痒，手上的戒指硌得她有些疼。

……我们无法从衍生线带走任何事物。

寒商看着橘子，又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