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雨国八王子时旦狼狈归国,带出三万精兵,回来时只剩两千人。如丧家之犬般进入王都时,老天也来凑热闹,降下瓢泼大雨,丧家犬成了落汤狗,着实凄惨。

这也赖不到老天头上,雨国地处凹陷,片云即可致雨,终年雨水连绵不休,雨国由此得名。

随行的崇国使臣不能适应雨国潮湿闷热的天气,嘴里嘀嘀咕咕数落了半天。在一群落汤狗中撑起纸伞,举止张扬,神情得瑟。仿佛觉得雨国作为战败国不敢对他下手,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还是过来迎娶王后的使者!

时旦死死攥住手中的缰绳,脸比天边的乌云还要阴沉。

雨国国王接见了黎使臣,国王看罢书信,手掌重重拍在案上:“痴心妄想,一派胡言!凭他一句话就要迁国?”

黎使臣作辑回道:“若不是我君仁慈,恐怕雨国八王子就要交代在崇国了。况且崇国百年来并未迎娶过雨国公主,此次以王后之位相允,诚意已足。”

话说到这,态度不算好,但不致死。黎使臣身旁的文官附耳说了几句,他又起身回道:“臣方才错了,三十年前珍云公主曾入崇国,美人位份。”

在场的王子、朝臣面色皆是一变。让一个国家迁国本就是无稽之谈,话又说的好像崇国可怜雨国一般,嫡公主配不上做王后。

国王怒摔随手拿起的笔筒,呵斥道:“来人,给寡人砍了他!”

时旦忍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手起刀落十分利落:“若不是雨国收留魏昱,他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你不过是一条他不要的狗,神气什么?”

人头落地,时旦一脚将人头替到崇国人面前,冷笑一声:“拿盒子装好咯,记得送给你们的王君,滚!”

崇国来的臣子被押下,雨王散了朝臣,又吩咐左右将二公主与七公主请来。他有六个女儿,只有老二和小七是嫡公主。

两位公主只知战败,并不知其他,见父王与哥哥弟弟们满脸凝重,没由来的心中不安。两位公主看过书信后,二公主柳叶一般的眉皱起,语气不善:“好个狼心狗肺的魏昱,他还真是不把雨国的血肉吸干净了不罢休。”

七公主时绥并不言语,她晓得二姐是绝不会去的,她年初已定下婚约,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再加上雨王对她心中有愧,此时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时绥与二公主皆是雨国嫡公主,只不过,二公主的母亲是雨王的发妻,时绥的母亲则是继后。雨王年轻时亏待元妻,至其郁郁而终,上了年纪后怕冤魂索命,对二公主格外宽容。

时绥两指夹过二姐手中的文书,远山微敛,盈盈笑道:“父王,女儿愿去。”对于时绥而言,自打母亲病逝,幼弟早夭,她早已成为了雨国王宫的一缕孤魂野鬼。

雨王好淫风月,后宫妃嫔众多。作为嫡公主,继后的女儿,待遇并不比旁人优越,母亲与幼弟的离去,无疑给时绥心里带来了巨大的打击。雨王风流,喜新厌旧。继后是病死,他自然不怕被冤魂索命。只将时绥撂在后宫一处,派人照顾吃喝罢了。

魏昱不一样,魏昱是照进她灵魂的一束光,是救赎她出无边苦海的舟。

当年魏昱被崇国驱逐,几经波折才进入雨国地界寻求庇佑。雨王见他瘦骨嶙峋、狼狈凄惨,问清缘由后当即要驱他离境。崇国国力强盛,若是知晓雨国私下收留,若是心有抱怨,问罪于雨国,实在是不值当。

侍卫架着他往大殿外拖,身上的伤口与地面摩擦,刮出一道血痕。

“崇国神女预言,我将成为崇国的新王。”

雨王神色凝重,心中打起了弯弯绕,示意侍卫松手让他说完。

“有朝一日,你与我,将共享崇国。”魏昱喘着粗气,躺在地上极为艰难的吐出一口血水,咧着嘴笑了。崇国国运昌盛的源头是神女的预言,是众国趋之若鹜却无法拥有的力量。

后来魏昱就在雨国王宫一处破烂宫殿里住下了,日子过的艰苦,没人愿意搭理破落户,他也不能随意出入,像只家养的畜生。神女的预言在他身上更像是一个赌局,是真是假,无人得知。

时绥母亲与幼弟崩逝之日,是她第一次见到魏昱。宫门紧锁,她推开一道缝隙,只见魏昱立在庭院中,负手站于枯树下,清冷地月光洒在身上,粗布短衣,铁链锁身,却若仙人。

他听见沉重的锁链摩擦出瘆人的声响,目积阴风,凌厉一眼似刀子般直直刮向缝隙后泪眼婆娑的面容。

她被吓的忘记了抽噎与呼吸,沉溺在那双眼里。耳边传来宫人们脚底擦地的声音,呼喊着:“公主莫再跑了,王后与小王子崩逝,王君哀痛,殿下该侍奉左右!”

“嗝......呼......”她回过神来,拼命将空气带回胸腔,再看院中人已静目温笑,寒凉不在。她本是想远远地逃出去,哪怕是只躲在无人处呆上一会也好,却为了这一眼忘记了逃跑,四目相对。直到宫人奋力将她拖走时,她才大叫道:“我是时绥,我是时绥。”

魏昱看着她被粗鲁地拽离,挂满泪痕的面颊消失在缝隙后。“时绥”两字飘荡在深幽的宫巷中,最终散在风中。

时绥总会跑来找魏昱,起先是隔三差五的来,后来每日都来。魏昱的话很少,两人隔着一道宫墙,往往是时绥自顾说了一大通,魏昱只说一个“嗯”。他是一个沉默的倾听者,陪她在寂寥漫长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世人都赞七公主才貌双全,一双巧手绘万里河山,心中蕴绝妙佳句,却不知她心中万千苦楚,阴霾密布。

魏昱离国前夕,时绥哭红了一双眼。她答应过魏昱不会轻易落泪,忍着哭腔问他:“你会死吗?”

他坐在墙的另一边,低低嗯了一声:“不,会活着。”

“那你会忘了我吗?”时绥问的急切。

“不。”

月上宫墙,正如同初见那夜。时绥稍稍抬眼,眼中有期待,有哀愁,有自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很轻很缓:“魏昱,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在久久的等待中,时绥的心一点点的落了下去。瘦弱的削肩轻颤,抹去眼角渗出的多泪水,笑着安慰:“我胡说的。愿你此去,平安顺遂。”

魏昱的眼如一潭池水,静无波澜。他不该给时绥一丝希望,却说不出狠心的拒绝。六年相互依靠的时光,他无法忽视与欺骗。时绥与他,是被抛弃者,是同处泥潭苦海的旅人。

他沉吟片刻,看着枯树上冒出的一茬绿芽,眉间有所动容:“事成之后,我会来接你。愿不愿走,全凭你意。”

时绥将这话记在心里,知道魏昱没有忘记,来接她了。

雨王看着七公主,很想营造出一股依依不舍的慈父面孔,但实际上憋了半天不见一滴泪,苦着一张脸颇为滑稽:“绥儿莫要胡言乱语,父王绝不让步。”

“若是能利于雨国百姓,女儿愿意。”

时旦咬碎一口银牙,恨恨道:“魏昱狼子野心,咱们被他骗了!”其余王子纷纷附和。

时绥在心里嘀咕道:你们这个脑子,还需要旁人费尽心思来哄骗吗?

雨王终于是憋出了两滴眼泪,拉着时绥的手说道:“绥儿心里若有半分不情不愿,父王就是赔上整个雨国,也要同魏昱斗一斗。”

她可不敢做祸国殃民的公主。在雨王心里,怕是后宫里的某位宠妃,都比血亲骨肉重上三分吧。都说好几遍愿意了,这群人实在是......眼瞎耳聋。

时绥抽回手,柳腰一折,跪拜在大殿中央,陈词恳切:“女儿去后,必当为雨国谋划,以求雨国百年安稳无忧。”

雨王见此场景,心满意足地拿出帕子抹泪。崇国近些年虽国力有所消退,但灭一个雨国还是轻而易举的。迁都保平安,不算为难。再说了,嫁一个公主过去做王后,说不定还能将魏昱迷的神魂颠倒,这个生意不亏。随即下令,命人书写联姻文书,准备淑仪公主的嫁妆,一面说道:“绥儿放心,父王一定让你嫁的风光,不让崇国看轻。”

退下后,二公主在大殿门口唤住时绥,面上一弧笑痕:“你方才做的很好,比你母亲是聪明不少。”

时绥最见不得旁人提起她母亲丝毫,端整衫袖,讥笑道:“二公主,照理说本宫是该唤你一声姐姐的。如今本宫是淑仪公主,往后便是崇国的王后,做姊妹的不欲同你计较,你也别好赖不分,蹬鼻子上脸。”

“你——”二公主皱眉瞪眼,好似要活吃了时绥:“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凤凰了?”

她坐上轿辇,笑道:“如今看来,本宫确实是凤凰,你嘛,野鸡不如。”

时绥心情大好,她迫不及待的离开雨国,想早点见到魏昱,与他堂堂正正的相见。告诉他雨国无人念我爱我,我孤身一人、满心欢喜的跟你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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