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起身要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抚摸着我的身体留下了一句话，他说：身形秀美，必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子。”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一株在石头上长了三百年的青檀树，懵懵懂懂有了一丝灵识而已。他的话分明就是认可了我的存在，在他眼里我是有价值的，不像别人看到我都只会摇头。我满心欢喜，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也想再见到他……”

“可，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两千年，直到我终于修出了人形，他都没有再来过。而我从修出人形那一日起，便决定离开那个地方去找他。”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我满心欢喜地去见了他，而他也认出了我是那一株长在崖壁上的青檀树，十分的欣喜。我想留在他身边，陪伴他，照顾他，可他却说只将我当做妹妹看待。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我只能黯然离开。”

“没过多久，天妖宫发生了宫变，白子衿联合了其他的首领，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自立为王，而他也牵扯进那一场宫变之中。等我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上一任妖王已经死了，他满身的血污，带着妖王的尸首逃离天妖宫。”

“他伤得那么重，都快要死掉了，却还在苦苦地坚持，我不顾一切冲进人群之中，将垂死的他带离。可他却丝毫不领情，斥责我无情无义，然后义无反顾地杀了回去。为了从我身边离开，还将我打伤。”

“我一怒之下离开了妖界，再没有回去过……”

青檀笑得异常苦涩。

念初心别过脸去，用力地仰起头，将眼里的那一阵酸涩忍了下去，问道：“后来呢？”

“后来？”青檀怔了怔，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我离开妖界之后去了大荒秘道，若干年后才又去了冥界。那期间我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念初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爱得卑微小心却又容易受伤的青檀。

“在我独自一个人闯荡异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才知道，当初的我太过意气用事，太年轻，错得离谱……”

青檀的声音凄凉而苦涩。

念初心转过身去，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脸来看着青檀，认真地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回去看看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有用吗？”青檀苦笑：“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原谅我。”

“那只是他一时的气话，你又何必为这个耿耿于怀？”念初心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他若真是你所说的那般风光霁月重情重义之人，你救了他，他又怎么会真的怪你？”

青檀又是呆了一呆，半响才道：“妖族寿命最长也不过几万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活了许久，而且当时的情况那么凶险，我去了大荒秘道几千年都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如今又几十万年过去，只怕他早就已经……”

青檀摇了摇头，在无法说下去。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如果真的想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为什么不出去看一看呢？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可以去他的坟头祭拜呀。”

“出去？”青檀瞥了一眼念初心，嗤的一声冷笑：“这里可地狱，你说出去就能出去？”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念初心乘机说道：“以前出不去，那是没有机会，可现在不一样，我们有机会尝试，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你要如何？”青檀见念初心说的如此笃定，果然问了。

“那个小洞。”念初心指了指外面。

“那个小洞？”青檀诧异。

念初心点了点头，说道：“这里就像一个瓶子，石壁光滑又坚硬，既然从上面离开没有希望，那我们就从下面破开！”

“从下面破开？如何破？”青檀又问。

“在你刚刚修成人形的时候，你是如何离开那个崖壁的？”

“我……”

青檀定定地看着念初心。

当初，她便是生在一个悬崖峭壁的缝隙之中，修成人形之后，她直接破开崖壁走了出来。

“你想让我……”

青檀没有再说下去，念初心的想法她已经完全清楚了。

念初心点了点头。

这个办法里面，青檀才是最关键的人。

如果青檀不愿意，她也不会去逼她。

青檀的目光转向外面赤红色的石头地面，看着外面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果破开石头之后，依然出不去呢？”

若真的是个瓶子，瓶壁虽薄，可瓶底一般都是极厚极厚的。

“那便是我们的命！”念初心看着外面的石头，苦涩地笑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命该如此，我们这些人也都会死心了。”

青檀没有做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外面的石头，许久才开口。

“我需要想一想。”

念初心点了点头，说道：“这石头也不是普通的石头，就算真要这么做，也需要好好地筹谋和准备，也不能急。你先休息，我走了。”

念初心离开青檀的骨屋之后，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

青檀灰白色的长发之下苍老的容貌让她不忍再看，叹了一声之后快步离开。

※ ※ ※ ※ ※

离开了青檀的骨屋，念初心又在老地方坐了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之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经过了十年的磨练，她如今的身体早就不是十年前那般不堪重负了。

如今的身体经过了十年的超负荷训练，经过了十年冰与火的双重淬炼，已经大大地被加强了。

虽然闭着眼睛，可周围的一切声音、一切动静都在她的神识范围之内掌控。

回来吧，我需要你们。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在心底默默地呼唤。

十年前她不敢尝试，六年前她依然不敢这么做，可十年后的今天，她已经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

周围有丝丝缕缕的东西将她萦绕，在她的身上试探性地撩拨，那般的轻柔，那些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在她的指尖上欢快地跳跃，像鱼儿一般来回游动。

她敞开身心接纳它们，每一个毛孔都随着呼吸张开。

那些熟悉而亲切的东西，宛如小溪流一般顺着她的指尖钻了进去，在她的体内找到最合适的地方沉寂了下来。

像是在外游离了太久的因子，终于回到了母体，没有任何的不适应，无比的顺畅，无比的愉悦。

而她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负担和抗拒。

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进行，没有任何人发觉到任何不妥。

第二天烈日出现的时候，念初心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光滑的石壁——如果有朝一日她将充斥在这个空间里的所有神力完全吸收干净，这里的封印将会削弱很多吧？

那个时候要破开石壁，应该会有希望。

停止了吸取空气里的神力，念初心依然没有起身，她深深呼吸了几口，看了看头顶缓缓移动的烈阳，准备再次进行苦修，淬炼烈阳之中的太阳真火。

所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也比不上她如今在这里的苦修吧？

念初心的苦修并没有持续多久，抬头就看见青檀从自己的骨屋内走了出来。

青檀灰白色的头发已经挽了起来，脸上的颓废之色也收敛了起来。

她面色平静地来到念初心的身边，对她微微笑了笑，说道：“你走开一些。”

念初心以为青檀又要去研究那个小洞，冲着青檀笑了笑，便默默地退开了几步。

才一抬头，就见青檀失去了踪迹，“哗啦”一声，眼前突然多了一株异常高大的古木。

古木直径大约一丈，高有十丈，头顶枝繁叶茂，苍老的树皮皴裂成一块一块，发达的根系紧紧抓着地面，盘根错节。

这是……

“青檀？”

念初心眨了眨眼睛，喃喃地喊了一声。

“没吓到你吧？”

树身上传来青檀的声音。

念初心下意识地摇头，走近两步，伸出手来摸上树身。

这就是青檀的真身？

她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夜，青檀便直接用行动给了她答案。

看到青檀在这里现出本尊，其他人顿时被惊到了，全都从骨屋内冲了过来。

“青檀，你愿意了？”

莽原快速冲了过来，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青檀。

头顶上传来青檀坚定的声音：“你们说的没错，尝试过后，就算失败而死，也好过在这里继续等死！已经几十万年了，我不想再等。”

“好，好！”莽原大声地点头叫好。

“这……这就要开始了吗？”瑶华有些手足无措。

对于莽原的计划她昨天已经知晓，可那不是说需要好好的筹谋吗？怎么这就突然开始了呢？

毒蜂激动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青檀。

灰羊、左耳、六指、黑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到青檀突然变身，莽原和毒蜂又如此激动，心下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不先把根扎下去，怎么能站得住？”青檀瞥了一眼瑶华，没什么好声气。

“是啊，如果站都站不住，就更不要说其他的了。”瑶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懊恼地说道：“看我这脑子，真是在这里待得久了，都待成木头了！”

念初心回头瞥了她一眼。

瑶华看见了，立即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额，不不不，是待成石头了，石头。”

“对，要先把根扎下去！先扎根。”毒蜂激动地来回搓着两只手，附和着青檀的话。

莽原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向其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