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伴随着海风的是不甚清晰的摩擦声,听起来像是砂砾混着水泥一起翻搅。
在潮水与海崖相互捶打的声浪下,即便是大声呼喊的声音都模糊不可闻,又何况掩埋在沙堆下的微弱哀鸣?
翁鸣乐最后用铲子拍平小坟包上的沙土,随后向着远处的月光与海岸,把手里的铁锹甩飞进海里。
“我喜欢这里。”他的表情不知是冷漠还是疯狂,面对着天上的孤月,张开双臂。
‘喜欢这里什么?’他脑子里,那个不知道与他已经相伴了多少岁月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搭上话头。
“月亮、气味……还有,海浪拍碎在礁石上的白色泡沫。”翁鸣乐哈哈笑着,咧开的牙齿在月光下照得森白。
‘额,但你可是把这儿选做了杀人地点?’那声音像是早已对他这种跳脱的作风习以为常,十分自然地吐起了槽。
“哈哈,别这样,我的老搭档。”翁鸣乐找了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不是任务的要求吗?”
“我只是按照你们所期待的去做罢了。”他的眉眼弯了弯,漂亮的皮囊在月光下实在夺目得过分。
‘好吧、好吧,那真是感谢你,888号修复者翁鸣乐先生。’脑内的声音装扮出来一种矫揉造作的、滑稽的冷漠。
‘任务已完成,准备好脱出了吗?’
“嗯,这么快?”翁鸣乐颇为遗憾地抬眸,“真可惜,我还想再多看一会这片海呢。”
脑内的声音没有再回应他。
很快,翁鸣乐眼前原本色彩明艳的景色就像是被岁月腐蚀的相片,飞速褪去了。
灰黑的视野最后定格于一片虚无,断断续续的电子音贴耳作响。
‘滴、滴——’
‘欢迎888号修复者回归伊甸园,修正数据正在载入中……’
‘数据下载完成,修正系数偏差值开始评定。’
翁鸣乐睁开眼睛、或者说——开始感应自己所处的世界。
巨大的、熙攘的白色地狱里,一个灰蒙蒙的光点体,漂浮在玻璃展柜一样的立方体透明容器里,上下游动。
而他的周围,是数不胜数的相同的容器,网点纸上的黑点般密密麻麻地排列,拥挤得像是捕鱼船舱里的沙丁鱼。
‘评定结果:S’
‘恭喜您,888号修复者翁鸣乐先生,您出色地完成了个人序列号为998的崩坏世界的修复任务;按照规定,您可以选择进入伊甸园稍作休息,或者……’
“滴滴——”
这是翁鸣乐小灰点不耐烦地撞击透明容器壁触发的警报声。
播报的电子音卡顿两秒,莫名像是在小伙伴面前穿西服装大人的小屁孩泄了气。
这原本正经又格式化的声音画风一转,变回此前屑屑的口吻,冲着翁鸣乐连连大喊,制止他这种自残行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马上给你接驳下一个世界。别撞了!你快把自己的精神核撞散了!!!’
于是翁鸣乐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虚无。
……
衰亡、病故、暴毙、夭折。
依循本能生存的动物也好,发展出社会文明的人类也好;长生种,亚人种,幻想种,异种。
生命旅途的终点,都不过是死之一字。
而在众多的死中,天内理子的死原本也只不过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罢了。
“哒——哒——哒——”
薨星宫平日不常有人进入,如今不过是响起两串脚步,经由幽深的隧道拉长反射后传播,竟也显得闹哄哄的。
隐约之间有两个影子,一高一矮,从那漆黑怪物口器一般的隧道中被吐了出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应当是急匆匆地赶到薨星宫本殿的。
可当两人实际上出现的时候,他们行走的步伐却并不快——甚至称得上慢悠悠。
而这背后的原因,也相当好推测。
心底还留有遗憾的天内理子,与彼时还满腔少年热血的夏油杰,二人都不希望与天元同化的时刻快点到来。
两人站定在隧道口平台的长廊边,久久没有再次挪动脚步。
“又或者……”
“你回过头去,和黑井小姐回家吧。”扎着丸子头,额前一撮稍显奇怪刘海的高专咒术师开口的时候,目光并未看向身侧的少女,而是望向薨星宫中心的那颗巨树。
他用一种绝不沉重的,极力轻描淡写的口吻将这句压抑在心底已久的话吐了出来。
回家……
天内理子没有想到,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机会听到这个词语。
这个从今往后都该与她无关的词语。
她陷入某种恍惚,神游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突然惊醒一般,急促地转过身去,看向身边的夏油杰。
“唉?”
“其实在和你见面之前,我就和悟商量好了。”
薨星宫内的光线很昏暗,除去中心巨树的结界带出些许惨白的光,就只有周遭和式木建筑中的昏昏烛火。
夏油杰在这样迷蒙、恍然不清的光线中转过脸来,令天内理子的视线也模糊了。
她像是长久以来沉溺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着伸出的手终于被人抓住。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个笑。
一个满是复杂的,像是三人才刚刚在海滩边品尝的海盐柠檬气泡水,带着点淡淡苦味和轻微酸涩的笑。
“我果然……”
天内理子感到难堪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肩膀颤抖着,往事如同浮沫般从海底齐齐涌现。
记忆中已经不甚清楚的车祸现场;女子学校的管风琴与礼赞歌;凉爽的夜风下纱窗边友人的笑脸;黑井小姐那双布满薄茧但格外柔软的手端过来的热汤。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不过短短数小时前,少年少女的几人身处冲绳,迎着海风,自由地行走在遍布着阳光的沙滩上的场景。
“我果然还是想再和大家一起……”
“想再和大家去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想再……”
个子高大但内心异常细腻的少年向少女伸出了手。
“回去吧,理子。”
“嗯……嗯!”
薨星宫内烛光摇动,在目光极远处的某栋建筑窗下,一片身影伴随着晃动的烛影移动。
已不知蒙尘多少岁月的天平在昏红的光线下缓缓浮现,悬臂托盘的一端分明空无一物,但却像是被放入了什么未知的砝码,猛地坠下。
抖动的悬臂似乎带动了什么,隐约有钟的震鸣,恍若天外来音。
而已做出决定的少年少女身后,黑暗的隧道中,手木仓弹仓转动,子弹便划破空气,带出刺耳巨响,裹挟着不可撼动的命运之线,向前推进。
“嗤——”
弹头没入血肉骨骼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闻。
夏油杰只本能地睁大眼睛,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眼前转瞬之间发生一切。
全身的血液鼓动,他的精神陷入一片短暂的空白。
发生了什么?
是枪击……?
不、理子她——
“悲剧的书写者最喜欢的,就是在事物最美好的那一刻,将它打碎给世人看。”
陌生的声音,与一张同样陌生的年轻的面孔,与那枚子弹一样,不知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而那些飞溅的血液与人体组织,也并非来自原本站在夏油杰面前,本该被一击毙命的天内理子,而是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
“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还是多长点心吧?”对方的语气循循善诱,好心提醒。
这是怎么回事——
在确认中弹的人并非理子后,夏油杰的心弦只短暂地放松了一瞬,又再次绷紧。
原因无他。
实在是眼前这个陌生少年只剩半个脑袋的模样过于惨烈,那只有半张完好的面庞正淌着红的白的组织混合物,近在咫尺,异常骇人!
这实在不像是一发子弹能造成的伤害……
而更加令人惊悚的是——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丝毫没有要死去的倾向。
他甚至还能正常的开口说话!!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咒术师,被破坏了大脑也——
“你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意料之外的某人的声音在夏油杰身后炸响。
终于,在被掀起的浓浓的飞尘中,一个手持左轮手枪,嘴角有着刀疤的男人自隧道深处显露了身形。
“只剩半个脑袋了还活蹦乱跳的,是人形咒灵?”
“虽然只有一半了,但你看看我的脸也该知道了吧。”
陌生的少年、不,应该说是才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翁鸣乐笑嘻嘻地转过身来,面向远处的伏黑甚尔。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只会是备用的星浆体了吧……聘请你的人应该给你过消息?”
翁鸣乐脑袋上的东西依旧流得一塌糊涂,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说说笑笑。
夏油杰喉咙干涩得厉害。
“啊,抱歉,我不擅长记男人的脸。”伏黑甚尔的话音落下。
泛着刺骨寒意的刃芒已然突进到两人面前——
也是在这一瞬间。
上升的巨大气流却在此刻突然袭来,险之又险地截断了这一危险杀招。
泥土与碎片飞溅。
白色的龙形生物从实心的水泥地中破土而出,抢在锋刃落下前将二人救下。
而原本还处于翁鸣乐身后夏油杰此时也已完成了换位,手中是才刚刚完成的术式动作。
咒灵——【虹龙】
被夏油杰抓上虹龙的翁鸣乐没忍住吹了个口哨,但因为口腔结构被破坏了小半,他发出了一种类似于气球泄气的声响。
夏油杰将这动静听得分明。
他额头上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很难说究竟是因为突然来袭的伏黑甚尔还是因为翁鸣乐。
“啊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色的巨龙带着两个少年飞速撤离隧道口附近的危险地带,夏油杰隐隐带着崩溃的咆哮也在这处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回荡开来。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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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是我喜欢的结局,我直接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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