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的老家平城是一座欠发达的三线城市，唯一能在全国排的上号的仅有空气质量，山多树多，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缺绿色点缀。

因为暑假提前出去实习，晚星已将近一年没回家了，面对许久未见的女儿，晚爸晚妈准备了一桌好菜，都是晚星爱吃的，还特地开了瓶“女儿红”，据说这酒的年龄都快赶上她了，是晚爸为晚星出嫁预备的，一共有十二瓶。

晚星的爸妈都是知识分子，改I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在电视台工作，近两年就要退休了，人也愈发慈祥起来，觉得人生已经圆满，唯一的心愿便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于是免不了旁敲侧击。

“老晚啊，听说隔壁王阿姨的女儿今年带男朋友回家了。”

“什么男朋友，已经是未婚夫啦！”

夫妻二人你来我往，唱双簧似的。

晚星心里暗暗叫苦，面上仍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新年才稍有好转。

除夕夜，晚星掐着点给秦念发去微信，非常简短的四个字——新年快乐，她看着两人的聊天界面，仅自己这边有消息，而另一边空空如也，鼻子发酸，又险些落下泪来。

她又气又委屈，急急敲下一行字，随即便甩了手机，不愿再去看它。

“为什么不说话，我有这么讨厌吗？”

春晚的零点钟声敲响，窗外一片烟火轰鸣，晚爸晚妈依偎在一处，双双站在窗台前赏烟花，晚星却没有兴致，道了声先睡了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捧起手机。

点亮屏幕，最新一条是岚音的微信，看样子是群发的拜年消息，晚星翻了个白眼，没想到那边又发来一条：

“明天出去走走？”

晚星想了想，回道：“可以啊，去哪？”

“明天你就知道了。”

“切……”

晚星发了个怒敲狗头的表情，心情稍稍好了些。

她点开朋友圈，看着大家发的喜庆照片，有晒年夜饭的，有放烟花视频的，还有秀恩爱的，刷到最后，居然看到那熟系的两个字。

秦念。

“新年快乐。”

配图是一张烟火于夜空盛开的照片，秦念的背影在最下端，仰着头，孤傲冷清。

评论一如既往的热闹，全是热情的拜年和过火的表白。

晚星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原来伤害一个人可以如此简单，即便一句话也不说，一件事也不做，单单是沉默着，便胜过千言万语。

第二天。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家里不那么遮光的窗帘，正正好照在晚星脸上，于是被迫起了个早。

起来时，晚爸晚妈已经给她准备了早餐，两人留了张字条，说是要去老友家搓一天麻将，喊她剩下两饭自行解决。

晚星吃完早饭就开始化妆，边看视频边化，折腾了快两个小时才完工，她对着镜子臭美，嘟了嘟红彤彤的嘴唇道：“这不是挺好看的嘛。”

说完，手机便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原来岚音已经到楼下了。

晚星连忙跨上包，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下楼，岚音正背对着她抽烟，引得一众唠嗑的中年妇女侧目。

“岚音！”她喊。

岚音转过身，冲她淡淡一笑。

晚星一怔，脸莫名发烫起来。

“我们去哪？”

两人并排走着，晚星路上一直在偷偷打量岚音，头发已经长到锁骨，像是刚剪过，十分有层次感，一边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亮闪闪的土星耳钉，妆容清淡又不乏精致。

“去枫岚。”

“哈？”

枫岚是两人的母校，集初高中为一体，因种满枫树而得名枫岚。

每次回家，枫岚都是她和岚音必去的地方，似乎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想到此处，晚星心里不知为何缓缓升起一股暖流，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如旧，岁月静好。

枫岚坐落在半山腰，需要走过一条长而陡的山路，虽然经过历年的修缮，山路已经变为宽阔的水泥路，可对于常年缺乏锻炼的晚星而言，完整走下来也是十分辛苦的。

才爬了不到一半，晚星就累得气喘吁吁，岚音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还时不时在前边俯下身，逗小狗儿似的逗晚星：“萌萌加油，萌萌站起来！”

晚星：……

终于，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晚星也顾不上脏不脏，径直坐在地上休息。岚音在旁等了她一会儿，冲她伸手：“走吧。”

她握上岚音的手，被后者施力拽了起来，或许是今天穿的鞋子不太合脚，又或许是经过了这么长一段路，两腿早已酸软无力，她竟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倒在岚音身上。

如青涩柑橘般的香气，夹杂着烟丝的淡淡苦味，瞬间将她包裹。晚星贪恋地嗅了嗅，而后瞬间弹开，尴尬地咳了咳。

岚音一脸平静。

为了缓解尴尬，晚星强行找话题道：“香水不错，什么牌子的？”

而后又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买不起。”

不记得是哪次，她曾吐槽过岚音的项链像痴迷于星座的初中生手作，后来偷偷上某宝一搜，发现其价位竟高达五位数，吓得她再也不敢轻易评价岚音身上的任何东西了。

她们一起走过熟悉的校道，飘落的枫叶因无人打扫而堆满路边，像铺了条黄澄澄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弥漫着独属于树与叶的草木气息。

绕过初中部，走上长长的Z字楼梯，跨上用瓷砖贴出枫叶形状的平台，记忆中的教学楼仍矗立在原地，只稍稍添了岁月的痕迹。

这里不单有她们两个游客，还有几对像是情侣的男男女女在拍照，看样子也是枫岚的毕业生。

晚星看得心痒痒，拉着岚音道：“我们也去拍张照吧？”

岚音点点头：“我倒是无所谓。”

随即，晚星拜托其中一人为两人拍照，她挽着岚音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比耶。

看着照片，晚星反复仔细端详，感到非常满意，连P都没P，当即就发了朋友圈，并配字：

“枫岚一日游！”

评论瞬间多了起来，八成都是夸岚音以及问联系方式的，看得晚星翻了无数个白眼。

下山后，两人在附近的餐馆吃了饭，又逛了会街，天渐渐黑了，岚音将晚星送到家楼下，忽然道：“手伸一下。”

晚星一脸不解，依然乖巧地将手递出去，手腕蓦地一凉。

“什么啊？”晚星抬起手腕嗅了嗅，是岚音身上的香味。

“我的香水。”

“哦……”

“喜欢吗？”

“喜欢……”

“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一瓶。”

“嗯……”

晚星神情恍惚地上了楼，那股淡淡的柑橘香味总是令她不自觉地想起岚音，想起那滑稽却又十分温暖的拥抱。

她捧着滚烫的脸颊，思绪一时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