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单辞鸢回到单府,已是戌时了。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一直候着的萤月立即笑盈盈地凑上来要给她卸妆拆发。
萤月原是占星楼的侍女,在她继任御司后与她一同搬出占星楼,师父说萤月会照顾好她。她迟钝嘴笨,外出时大多数是萤月帮她与旁人沟通,她时常觉得萤月是世上最懂她的人。
一旁的奶娘却拦下了,踌躇问道:“新雨公子还在等着您呢,您不去看看吗?”
单辞鸢心中奇怪:“为何要等我?”
“今日新婚,按规矩是要在一起的。后院反反复复温了菜,等了您好些时辰呢。”
“让他早些歇下吧。单府没那么多规矩,他往日在迟家做什么,今后也做什么。”
萤月也不多问,接了活就往后院跑,一溜就没影了。
奶娘没拦住,犹豫再三,还是劝了单辞鸢一句:“您这般,怕公子会多想。”
“为何?”
“成了亲,自是要亲近些的。”奶娘见她面色不喜,又问,“您对公子......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是。只是不知道成亲竟这般麻烦。”单辞鸢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拔下了鬓间发簪。
她想得很简单。和迟新雨成亲,她会给迟家权财,也不会拘束迟新雨自由。只要明面上单府有人,她便不会今日被某皇子堵家门,明日又被某世子尾随十条街,这不是皆大欢喜?但若要问成亲后要做什么,她是一概不知的。
看着一脸懵懂的单辞鸢,奶娘无奈叹气。
奶娘伺候了单辞鸢十八年,也知道她这般脾性。外面传什么御司大人不近人情,清冷孤傲,其实她只是对情感一事异常迟钝。也是,打小在占星楼被那个不太正常的前任御司养大,她如今能和别人正常交流真是谢天谢地了。
奶娘接过她的木梳,为她温柔地梳理微翘的长发,好言劝着:“成了亲便是两个人过日子了,您也要多多关心下新雨公子,毕竟也是个正室的名分......”
单辞鸢目光略呆滞,努力理解奶娘的话。
没等奶娘再说什么,屋内一阵风轻起,桌上便多了一道密函——是天钦阁韩少司所传。看来他是睡醒后听闻了刺客的事,对那刺客感兴趣的很,偷偷去看了行刑。不知这会是打探到了什么情报。
奶娘见了,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单辞鸢这才拿起拆开。
内容简短,正是韩谦的字迹,就短短四个字——
刺客,陵州。
单辞鸢轻蹙眉头,手中生出火光将密函燃了,竟是半分烟也没冒。不,有烟。那熟悉的青烟绕着她缠了上来。
呵,老朋友么这不是。
单辞鸢盯着青烟,冷哼。
“你为何将红昭烛摁灭了?”
她同青烟亲近,常常暗自腹诽这青烟是神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从小到大帮她摘过果子,赶过野狗,绊倒过尾随她的世子,总之正经事是没做过几件的。
果不其然,青烟似凝滞了片刻,又装作没听见似的围着她绕来绕去,一贯撒娇装傻。单辞鸢一巴掌给它拍散了,过了好一会青烟才重新凝聚,成了一小团,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它开始在空中弯弯绕绕地写字。
——你心悦他?
“心悦?自然不是。我也不会有什么心悦之人,和谁成亲都没差。”单辞鸢给自己抹去口脂,不甚在意地回道。
——你怎知?
我怎知?单辞鸢想了想,想起她师父的话。
她师父说,她又蠢又笨还缺心眼,这辈子都不会有心悦的人。她觉得这话糙理不糙,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因为师父是个牛的不行的神棍。
当然也不排除是那老神棍的人身攻击——毕竟她从小聪慧,不管是画符还是布阵都学得快极了,唯独对师父最擅长的观星占卜一窍不通。
青烟见她又开始发呆,也没接着烦她,一会儿就散了。她做事专注,发呆也专注,往往都要呆上个一炷香。兴许真是应了师父所说的心智不全。
等单辞鸢回神,自己已经被传话回来的萤月收拾干净按进被窝了。也不知萤月燃起了什么香,昏昏沉沉,一夜好梦。
另一边的迟新雨久久不能入眠。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迁怒?还是真的只是把我当成挡箭牌,做个表面夫妻?随我心意又是什么意思?
他横竖睡不着,干脆坐回镜前。
镜中男子模样清秀,眉眼略微下垂,淡色唇角天生带着笑的弧度,端的一副温润模样,倒算讨喜。长京不少女子心仪他,给他递过情笺的也不在少数。
他又想起单辞鸢在阶上对他伸出的手,还能清楚记得她腕间的玉石是一串白玉,点缀着两点要滴出血的殷红玉珠。也清楚地记得她细长的眉和淡漠的眼,深沉地似漫漫长夜,不带一点星光,居高临下没有任何情感看向他。
不甘心。
他伸出手细细的描摹镜中的自己,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若是她爱上他,钱财也好,权势也罢,有什么拿不到?
单辞鸢醒来时,天将蒙蒙亮。萤月打了帘子,扶她下床梳妆。
“今日还要进一趟宫。”单辞鸢尾音绵长,像是还没清醒。
她向来晚起,若不是心中记挂着正事,今日才不会那么早爬起来。现下只觉得昏昏沉沉,眼皮子直打架。
萤月应了,从柜中翻出御司礼服,是一件重紫色的大长袍。单辞鸢嫌麻烦,向来不喜欢穿。磨磨蹭蹭半天才硬被套上,脸上又是一阵涂涂画画,就成了那冷静端庄的御司大人。
萤月吩咐下人备马车,单辞鸢想了想,还是特意嘱咐了一句。
“等公子醒后告知他,不必等我,用膳也好外出也罢都可以,不够银两就去和管事支。”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妻子,这回应该不会被奶娘唠叨,于是放心地上了马车。
时辰还算早,早朝还没下。不过单辞鸢进宫也不是去见晁玄帝的。过了六清门她就直往天麟卫那处走。
天麟卫是皇族私兵,总所也是在宫内的。沿途不少宫女太监见了她,跪了一路。
未走近天麟卫的大殿,就见门前立了一位年轻男子。男子身量颀长挺拔,面如冠玉,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肃穆。他身上的衣袍是暗红色,绣着麒麟,与那日朔望台上的尉令不同。
他见到单辞鸢,眉头微蹙。
“今日怎么来了这?”
单辞鸢没见外,径直走进大殿内落座,男子也大步跟上。
虽说是坐着,单辞鸢却坐出了高高在上俯视着别人的感觉,那毫无波澜的眼眸直直盯着男子。
她琢磨了一番,回忆起师父教她如何唬人的技巧,才缓缓开口。
“宋绍先,你们天麟卫当真如此没用?到现在都没审出什么吗?”
这男子正是宋瑔之子,天麟卫的少徵宋绍先。
“嘴硬,昏了好几回了,有用的一点没招。”
他声音冷淡,倒也没觉得丢人。
单辞鸢看着他低垂的眼眸,一时无话。
她与宋绍先关系向来不错.....可能。宋绍先是沉静的性子,有些一板一眼,但办事利索,尽职尽责,还算靠谱。
不过她更相信自己的下属。
韩谦虽然是跳脱了些,倒不敢耍她,同她还是一辈的,上任也不过差几日。这般年纪当上少司自有一番本事,两人也有几分天之骄子间的惺惺相惜。
韩谦不会无缘无故传那密函。
那为何宋绍先说什么也没审出来?刺客和陵洲有何关联?宋绍先可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面色却一分未变。她素来是不怎么管事的,只觉得麻烦。但此事事关祭魔师,即是事关长京城外的魔族,她不能不管。只是现在看来,事情变得迷雾重重了。
见她不回话,宋绍先问:“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你不是向来撂担子不干的么?”
话罢,他顿了顿,似纠结了片刻才开口:“朔望台上......你可受伤?”
“没。”
宋绍先低头看着她漠然的眼,心中一阵涩然,哑声道:“贺礼,我派人送去单府了。”
单辞鸢扬了扬眉:“什么贺礼?”
宋绍先回道:“祝你新婚。”
“嗯......原来成亲可以收礼吗......”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尽管宋绍先眼底再落寞,单辞鸢通通视而不见,想着回府后得让萤月给她唱礼呢。她因宋绍先的隐瞒正不怠着,也不想在这多待,站起身招呼也不打便离开了。
看她背影渐远,宋绍先才缓缓移开目光,手不知何时攥得死紧,掌心都掐出了印子。好一会他阴郁神色才褪去。
罢了,她向来如此,他又能计较什么呢?左右不过是家族联姻,小小迟家次子,还能让她稀罕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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