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师父

长京人活的安逸,平日便是嗑嗑瓜子喝喝茶,顺带听着说书先生讲着找不着调的话本子。流言传得可是比长京城中运河的水流还快,不出三天,人人都知道御司大人要外出巡视,皆是在家中屯好了鲜花红果等着送她出城。

唯有单家的新雨公子,守着夫德极少外出,到单辞鸢临行前一晚才得知她要离开长京。

这一去可不就是生死未卜?他刚进单家大门便要守寡了?

若是财产问题谈妥他也不至于如此焦虑,现下单辞鸢怕是连他的脸都不记得,她若死了,单家那些个分支哪个会好心分他一杯羹?

他急忙来到单府的书房,让侍女禀告。门开了,是萤月那张令他心底发颤的脸。所幸这次她并未作出什么惊人举动,只是乖巧地把他迎进屋。

单辞鸢坐在桌前的紫檀木圈椅上,倒也没看书,依旧是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静静看着他。他突然心中一阵发紧,竟是不敢再向前了。

“坐吧。”单辞鸢先开了口。

迟新雨压制住轻颤的身体,让自己尽量大方的入座。

单辞鸢觉得郁闷。她被奶娘教育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己居然还要向夫君交代行程。她不解,并且好学提问,可奶娘只是说着会伤了新雨公子的心云云。

她不懂,她不能理解。

但她可以装着自己很了解糊弄过奶娘。可是看着在自己书房里的迟新雨她又觉得烦了,怎么会这么麻烦?

迟新雨斟酌着想开口,单辞鸢却没给他机会,直接道:“你在单府开心吗?”

“啊......大人......”迟新雨愣了,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心中有些酸涩的喜悦,心跳都开始加快,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单辞鸢也没等他回答,径直说了下去:“我不开心,我觉得这个成亲并没有带给我想象中的安宁。”

迟新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座上的少女,她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只是在说晚膳用了什么。

他知晓她不通情感,但却未曾想她会如此直接地说出口,惨白的双唇颤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新雨做了什么惹大人不快?”

单辞鸢思索半响才组织好语言:“你没有做错,我不知如何照顾他人的情感,还莽撞擅作主张把你接到单家,是我不对。错误的选择应该改正。”

单辞鸢给足了迟家面子,倒也没提迟家人三天两头暗示明示地提起这娃娃亲,她也觉得这些不重要。

迟新雨“扑通”一下跪地,嗓音都带了哭腔:“大人不必照顾新雨的情感,新雨不奢求别的......能进单家和大人相伴便是新雨最大的心愿了......”

单辞鸢这下彻底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和奶娘的说辞又不一样了?

迟新雨头埋得极低,双肩微微颤抖,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可怜。他能察觉到单辞鸢在打量他,他只希望她能施舍些或许并不存在的怜惜给他,他以入赘之名进了单家,一旦在单家失宠,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单辞鸢活了十八年没见过一个男的能哭成这样,有些惊奇在里面,但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故作高深地向萤月颔首。不愧是跟了她那么多年的萤月,立马心领神会地把嘤嘤哭的迟新雨领了下去。

算了,还是让温柔体贴的萤月去安慰一下他吧,毕竟他在这哭上一整晚她也想不明白他在难过什么。

希望他能在萤月的宽慰下不再悲伤。

此时,书房外,温柔体贴的萤月正“柔声”劝说着迟新雨。

迟新雨被她紧紧抓住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只觉得手臂快要被掐断。她的眼白似乎全部消失了,只留下渗人的一片黑雾。

是这处太暗?还是他眼花了?

夜里寒凉,湿冷的感觉慢慢爬上他的脊柱,晕倒前他只听到带着恐怖笑意的嘶哑低语。

“管好你那点小心思,可别让主人再为难了......”

迟新雨在单辞鸢出城这天病倒了,萤月对着单辞鸢甜甜地笑着,道:“公子身体弱,得知主人要前往城外,过于担忧,自然就病了。他让奴婢转告主人,不用担心他,只是小风寒。”

单辞鸢思考片刻,其实她已经给迟新雨请过大夫了,也没有再过问的打算,但萤月这一禀报让她莫名有些许心虚。

她也许真的该好好学学怎么和别人相处了。

这一念头很快被她抛掷脑后。她坐上马车准备去占星楼,打算和自家现在不知道正不正常的师父道个别。

车夫架着马,来到了长京城西面耸立的高塔前。占星楼是长京城最高的塔楼,哪怕在最繁华的城中央也能看见远处占星楼的尖顶。

单辞鸢被萤月扶着下车,在塔门前站定,礼貌的敲了敲。

没反应。

又敲了敲。

依然没反应。

单辞鸢开始思考砸门的可行性。

此时塔门开了,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昭示着这扇门可能已经几十年没被修缮过的悲惨命运。

一个黑影从门缝中窜了出来,速度极快,等他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四周的车夫侍女皆大惊失色,有些胆小的甚至叫出了声。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轻薄而皱巴的纸片,似孩童身形,脸上画着诡异至极的妆容,且不说那两颊上奇怪的红色团状物是什么,那咧到耳边的两条红线还能不能算是嘴这一点都有待商榷。

单辞鸢倒是一眼认出了自家师父鬼斧神工的画工,也不知道从哪里偷出来的颜料如此劣质,大块大块地往下滴。他学做纸人做了好些年,只是进步嘛暂时还未发现。

“劳烦小童向师父传达一下,阿鸢求见。”

那怪异小童“嘻嘻”怪笑起来,尖锐又恐怖的童音直刺耳膜。

“不见!不见!今日卦象相冲!快滚!快滚!别和个桩子似的杵着招晦气!”

周围人吓得冷汗连连,单辞鸢略微有些无语。

这确实是她那个不靠谱师父说得出来的话。

单辞鸢朝塔楼方向行了一礼,高声道:“阿鸢此去陵洲,万分凶险,若阿鸢有所不测,还望师父接手护城大阵......”

没等她喊完,一个木牌从顶楼抛下来,一下砸在地上,正面朝着天。那么高的距离,木牌也没有裂,上面只有艳红颜料抹出的短短两字。

大吉。

城门上,宋绍先手扶腰间佩剑,遥遥远眺。

单辞鸢几对车马在人们热烈的欢送下缓缓驶出长京城门,朝远方奔驰而去。

一直到马车变成一小点消失不见,宋绍先才发觉自己脸颊双手被冬季寒风刮得生疼。

不远处的守卫森严的皇宫中,高坐在堂上的晁玄帝面色铁青,折断了手中的笔。

“你说,刘晏之跑了?”

浑身都是剧痛,抽筋拔骨的痛,他不愿醒来,却被生生疼醒。想睁开眼,却发现一边眼睛被揍得高高肿起,只能用另一边艰难视物。

这不是阴冷腥臭的地牢,这是哪?

他费力扭转着头,想观察下四周,冷不防看见一个紫衣男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手中捏着一张大纸片,不知在涂抹什么。

男子容貌年轻,一头白发凌乱散落,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外面随便套了一个宽大的素色紫袍,整个人写满“邋遢”两字。

“嗯?醒了吗?”男子看过来,把大纸片举到他面前,那张能算是妖艳的脸绽开一个极度违和的天真笑容,“快帮我看看,这个画得像不像阿鸢?”

他实在没看出来纸片上画的是什么物种,保持了沉默。

男子也没等他的回答,一个劲地自言自语。

“为什么呢?明明三年前很成功啊......”

“是今日的卦象不宜画画吧,肯定是......”

他没忍住,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男子:“是你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男人被插了话,也没恼,只是突然凑近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又轻又慢地划过他的颈部。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命脉被把控的滋味并不好受。

“啊,原来是你呀。”男人愉快地笑起来。“闻到皇宫里臭恶的味道,就没忍住去了一趟,原来带回了你啊?”

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男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男人来回踱着步,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阿鸢呢,阿鸢多可怜一孩子......”

“一想到你对阿鸢做过的事就下手没轻没重了些,不小心摔断了你两根肋骨......”

“哈哈,反正你没断的也没剩几根了,你不介意吧?”

“你杀了阿鸢也没有用,她又蠢又笨只会被人耍得团团转......”

“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大喊。

男子的絮叨声戛然而止,突然露出了天真又残忍的笑容,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即便是在地牢里受尽刑罚时也没有感觉死亡离得那么近。

“我很开心,她终于愿意出去走走了......去做你没做成的事吧,不要让她迷路了......”

他双手抓挠着钳在颈间的手,但无济于事。短短几息便面色涨紫,喘不上气,一片白光中隐约看清了男子的笑脸,和左额上那妖异的紫莲花胎记,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是天钦阁的前御司,扶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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