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白煜道，“来找你的好二哥了？”

他特意在“二哥”两字加重了语气。

白煜不说宋端都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宁姚，有他不认脸的缘故，还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阻止了他去辨认。宁姚是……是这么一种气质么。

事情收不了场了。

宋端心中涌起一种蛋疼的忧伤。

他猜这位白小公子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大抵小孩子脾气，他上次吓唬过人家他就要吓唬回来，然后就是对宋端输出一波嘲讽。但宁姚把人家养的什么玩意儿给钉树上就不好说话了。

宋端还没想好说什么，见对面宁姚已经弓开如满月，箭直指白煜。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说话，箭已如流星飞过。

白煜张大了嘴，面容扭曲，箭并没有穿刺他，而是在他面前约半尺的距离化作了粉末。自上次差点被宋端的剑突脸以后，他身上加带了几件被动发动的护身法宝。

宁姚的表情淡漠到极点，死水一般的眼神里掩藏着寒星般的杀意，动作不停，竟是再次拉开了弓弦。

目标依然是白煜。

明明所行是杀人行径，但他的手指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宋端终于有时间反应了：“宁姚！住手！”

宁姚的动作顿了一下。

宋端又喝道：“宁姚！”

少年慢慢松开弦，放下了弓。

白煜惊魂稳定，“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端的后背也满是冷汗，他冲上去一把扶，或许说是摁住了白煜，对身后的白相凝道：“医务室，医务室在哪？”

白相凝不理解医务室何意，很快理解宋端的想法：“是说学宫里的大夫吗，我知道，我带您去找。”

宋端忙扯着还没缓过来的白煜道：“走走走。”

过宁姚身边迅速传音说了一句：“在这等我一会。”

宁姚轻轻瞥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点头。

*

将白家这位大人物让医师诊断一番身体除却受了惊吓，可能还有点上火以外毫无问题，宋端长吁一口气，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而白家少爷也开始发难：“宁姚呢，贱人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把宁姚给我抓来！贱人！”

宋端一脸干笑的面见白煜道：“宁姚去凉城了。”

白煜怒道：“宋端，你未免太护着那贱人，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敢刺杀本公子！”

宋端道：“刺杀，哪里刺杀。不是的啊，宁姚是上课的时候弓箭偏了才不小心差点射中白小公子的，他自己也愧疚万分，自愿赶回凉城思过。”

白煜被他气得发抖：“宋端！你！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要告诉我哥哥去！”

宋端温声道：“就像是白小公子也不是故意叫什么东西啄瞎我的眼睛吧。”

白煜牙齿紧咬，死死盯着宋端。

“要是闹起来，我哥哥也不会罢休的，白小公子没事儿，我也没有受实质伤害，不是皆大欢喜？说起来还要谢谢宁姚呢。”

宋端背后的冷汗渐渐消了，他感到种我草这么多年爷没有辜负大哥的魔鬼栽培啊的迷之欣慰。

他初入云江时被各种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求助大哥被大哥冷笑着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毕竟是宋家的少主。宋端醍醐灌顶，是啊他是炮灰但他还是个少主呢，于是最先学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家世压人。

本次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白煜还在上学，没有体会到大人的语言艺术。

“宋端，”白小公子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得，仇恨都转移到他身上了。宋端漫无边际地想道。都转来也好，好歹他不在这上学，别殃及在这上学的二位。

难得被吓唬一次，紧张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宋端张嘴就胡说：“不肯放过我的话，现在有个机会。宋家和白家联姻，你和我成亲就能一辈子不放过我了。”

白小公子顿时一副生吞二十只活蟑螂的表情，他张嘴闭嘴张嘴闭嘴，反复十次，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宋端露出一个假笑跑路了。

门外白相凝正在等他，宋端道：“白煜没事，你怎么样，刚才有没有伤到？”

白相凝作揖道：“宋二公子搭救及时，相凝无事。”

宋端道：“没事就好。”

宋端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譬如白相凝平日是不是常受白煜欺负——放在眼前的事情不问也罢。他对自己说，放宽心点宋端，大家都是炮灰啊。

临走之时他忍不住对白相凝的身影多看了几眼，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预感。

*

宁姚还在原地等着。

“宁姚，”宋端唤道，“去收拾下东西，我们回凉城。”

少年听他的话即刻开始行动。

宋端道：“等等等等，你不问我回凉城干什么吗？”

宁姚摇摇头，表达的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不想问”。

宋端跟在他身侧，见他手攥得指节发白，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道：“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宁姚依言把手递给他，他掌心的伤是自己的指甲刺出来的。暗红色的血如浸透掌心的一片纹路，渐渐滚成一个血珠落下。

宋端叹了口气，从储物戒掏出水囊，在树林短暂清洗后上药，找了手帕包上。

“唉……你——”

他没说完，就被宁姚紧紧抱住，说是勒住更为恰当，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要从嘴里挤出来。他没喊痛，因为他感受到肉和肉仅差几布料贴近的时候，宁姚的身体在发抖。

宋端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别怕，别怕，他伤不了我的，我是金丹期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回应他的是更紧的拥抱，宋端忙道：“停，停，不要再勒了。我要吐了。”

少年放松了些，仍抱着他不愿松手。

宋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拍一个小孩子。

宁姚一直是养在凉城，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只晓得给吃的住的，为了避主角攻受的嫌陪伴不多，教育方面更是少之又少。宁姚今天的举动震撼到他了，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加以阻拦，宁姚接下来会用尽浑身解数杀死白煜。

孩子你这样怎么做拯救众生的主角受啊。

性格一旦养成，绝非一朝一夕可改。更何况宁姚这次是为了他才伤害人，他无法出言责备，最好是另外找时候好好谈谈。

风轻轻地吹，草在结他自己的种子。

一切是很好的，只要拥抱的主角之一不是他自己。

宋端觉着自己都发汗了，旁边又有学子经过。二人是兄弟关系大庭广众下如此做派还是太亲密了。他心道要是再抱着可能之后宁姚的哑巴美妾之名恐要坐实坐死，而主角攻会把他neng死。

“放开我吧。我们回凉城。”

*

大哥没有传讯过来，事情应该是被宋端三言两语给摆平了。

宋端在凉城的家里呆了三日，愣是没有找到一个机会和宁姚说话。眼睁睁看着主角受每日自律地打坐、练剑、射箭、读书还有练习书法。

应该是他的错觉，主角受练习射箭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他是为下次杀白煜做准备吗？！

半月之期很快就要过去，宋端左思右想，纠结万分，最终提了壶三四壶茉莉青去寻宁姚了。

男人嘛，喝点酒更方便说话。

宋端对自己的酒量认知错误，他上次喝的时候全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倒下，两个空酒坛子一扔还以为自己海量。自己既然喝得不少，为了让主角受多喝点就多拿了些。

“宁姚，我来看你了。”

宁姚推门出来，眼神在他提的酒上微微一凝。

宋端将酒坛子提起来晃了晃道：“上次你受伤不能喝，这次我们俩一一醉方休。”

宁姚默不作声让他进门，二人都是修士，不需要吃东西，宋端也就没准备吃的。将酒在屋内小桌摆好，宋端咳嗽了一声。

宁姚歪头，淡红色的字迹在宋端面前显现：“是找我有事吗？”

他修为精进，无需手写，字符随心意而动。

宋端此人平生从未做过心灵导师，几日里给自己打了腹稿，到了要说了的时候，手汗都冒出来了。

宋端咧起嘴角道：“宁姚，你见了宋老夫人，做了宋家的养子。你我二人如今算是兄弟关系了。所以我来联络下兄弟感情。”

他没注意说完后宁姚露出一丝冷淡的笑容。

他不是蠢人，以往劝慰自己说是交易，慢慢觉察宋端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不久前他成了宋端的弟弟，流言蜚语骤然散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是好事，可一天他忽然想，宋端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心里一空，他不知所措了。

宋端低声道：“往日里许多流言，我身在其他地方，并不清楚，抱歉。我没有想过你会被那样说，宁姚，我一直当你做我弟弟的。你无父无母，我接你来原想是多照拂你，却失于忙碌，反而让你受了委屈，抱歉。”

他说的也七八分是真相，他一开始带宁姚回来时没有想过他会是主角受，只是觉得孩子可怜。一番话真情流露，宁姚却不知怎的心情更复杂了，说是五味杂陈不足为过。

要说亏欠，宋端不亏欠他什么，就算宋端下毒害了他嗓子，在宋家生活多年，吃穿用度早已弥补回来；他采药救了宋端，可宋端是为了救他受伤。流言更不值得一提，几乎从未真正伤害到他。

宋端默默道，接下来就是我作为你哥哥目前要和你好好谈谈的话。他深呼吸，酒壮人胆气，他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海碗，满满倒了一碗道：“哥哥先喝一杯。”

在宁姚欲言又止的神情中，他咕噜咕噜河喝下一大碗茉莉青，醉死在茉莉花的香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