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偶有一丝凉风拂过,清爽宜人。
空中悬浮着一张巨大的水月镜,能将所有笔试考场的境况看得一清二楚。
各峰的人皆是兴奋异常,纷纷在脑中描绘日后的万仞壮景;更有为了某个天骄的去处争得面红耳赤,状似快要大打出手之人。
旭禾半垂着眼睑,完全提不起兴致。
百年前的屠鬼之役带走了这世间最为强大的两个符修,亦是日渐带走了世人对符修的敬仰。
那一场浩劫,在最初令每一个修者的心中都对符修感激万分,钦佩万分......然而,如若符修的终点,即是要被所有修者抛弃,身死道消,那么谁还愿意选择这条为世间,为世人兜底的必死之路;何况,画符需要精纯的灵力,修为晋升照比所有的修者都要缓慢艰辛,且所需的符纸、符笔更是烧钱......
是以,符修为这世间的贡献在人们的心目中渐渐淡去。修仙界之中,选择成为符修的修者,也越来越少。
时间果然能够冲淡一切,即便是天大的恩情......
恐怕只有他们这些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人,才会仍愿在心头尊一声‘符师’;仍会默默祭奠,感恩。
四十几年前,旭禾收了第三个徒弟。那是在上届招新后,层层遴选的五十多个优秀的内门弟子之中,唯一一个选择到他们这一仞峰头来的人。
旭禾跟大徒弟和二徒弟对其关爱有加,恨不能将峰头上所有的好物件都捧给他......
宠着宠着,就把他给宠跑了。
兴许是耐不住当符修的苦......
也兴许是嫌弃当符修比当剑修还要烧钱吧......
“万毫峰当了多少年的老五了...你这个老头子也不想想办法?”
胳膊肘被怼了一下,旭禾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坐于身侧的百里熙,凉凉道:“我还没有天真到,觉得凭借自己的绵微之力就能够拯救日渐凋敝的符修一脉...我这一仞小小的峰头,可谓凌霄宗的穷山恶水了,想什么办法,混吃等死罢了。”
要不是百里熙硬将他拉来,他才不来凑这热闹呢。
那些个天骄,那些个或稚嫩或老城的殷切面孔......想来没有一个与他万毫峰有关系吧......
“哎?旭禾,你快看东三号屋子里坐第二排那个小姑娘...哈哈哈哈哈!”
肩膀又被重重的拍了两下,旭禾无奈朝着东三号屋子看去......只见一个五官精致的小女孩儿,正在摆弄银骰子,“笔试也得算一卦吗?现在的卦修是不是都疯了?”
旭禾大笑不止,引来了不少目光,亦是引来了一道不太友善的调侃。
“疯不疯的,跟你也不沾边儿,这孩子银骰卦使得熟稔得很,将来定是要成为我祈灵峰的天骄!”白亦清在报名帖上翻找了半天才找到女孩儿的名字,而后皱着眉头让徒弟记录了下来。
洛可欢,才十三岁就炼气中期了。
七杀命格,七煞攻身,想来活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如若她真能过了笔试和武试...不若就直接收为门徒,以此成为她逆天改命的一个契机。
修仙界不乏逆天改命之人,他白亦清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彼时在东三号考点的洛可欢品了品卦象,而后选择了第三个选项。
笔试的内容包罗万象,但是大部分都是洛可欢在书上看到过的知识。
然而涉及到修仙的内容,洛可欢就完全不会了。
就说现在这道题吧,以下哪个选项可以助益修炼。
答案分别有紫霄石、烷仙石还有聚灵石。
这些石头的名字洛可欢都没见过,就更不可能知道它们都是做什么用的了...于是她才摇了一卦,依照卦象提示,在第三种石头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对钩。
接下来的这道题更气人,让写出筑基期的三个阶段的名称。
这洛可欢哪儿知道啊。
她大胡子师父也没教到这一步呢…
还能把他从土里刨出来问问啊?
这么具体的东西,洛可欢靠银骰子可问不出来。她索性将毛笔往桌上一扔,思绪都快飘回那个破窑了。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汤圆还睡得正香呢,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野猫叼走。
临近交卷时间,个别考生开始唉声叹气;还有两个试图作弊的考生,被监考抓到现行,拎着衣领扔出了考场,并被厉声告知被凌霄宗永黑,不再具备参加入宗考核的资格。
洛可欢老老实实的等着监考将卷子收走,刚要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杀猪般的哭声。不觉回转头去,就见坐在她身后的考生已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猛然扯上她的衣袖。
“好多字不认识啊!完了,全完了......不但进不了凌霄宗,回去还得被我爹打死!呜呜呜呜呜呜.....”
洛可欢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安慰到这个看起来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的人。只满心想着,如果他敢用她的袖子擦鼻涕和眼泪,她就甩他个大嘴巴子。
“哎?你拉着个女孩子做什么。”
彼时有个中年男子看不过去,上前将女孩儿的衣袖从青年的手里扯了出来,而后轻轻拉了下,将她掩在身后。
不料那青年竟是飞扑到了他的胸前,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洛可欢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喜欢朝着别人哭,只默默的跟着收完卷子的监考走出了考场。有几个早早就写完了考卷的人,在监考收完卷子之后就走了,洛可欢觉得他们很有先见之明,就是为了防止过多逗留会被人抓着哭。
迈过门槛走了几步,洛可欢回过头朝着考场内扫了两眼。
那里还有大部分的考生,有的在对答案;有的在大肆欢闹;有的则是暗自神伤...只有那个青年还在哭泣,那个中年男人还有后围过去的两个少女都在劝慰他......
洛可欢觉得自己跟这些人有些格格不入,无论是考试前宣扬紧张情绪的人,还是考试后宣泄悲痛的人,她都无法与他们共情。
这些人的修为大多比洛可欢高,因为洛可欢感知不到他们的气息...那么也就是说,他们的寿命少说也得到一百五了吧,毕竟到炼气期之后,寿命就会被延长至百岁以上。
他们是担心自己活不到下一次凌霄宗入宗考核吗?所以才在这次考核的时候如此患得患失。
洛可欢转过身,脚步逐渐变得轻快。
她觉得这世间的人都挺蠢的,看来她笔试的分数能够碾压大多数人了。
还未走出百米,洛可欢就被啄了,原来是不知从哪儿疾射而来的汤圆在向她表达不满。
‘啾啾’
‘啾啾啾’
“闭嘴。”洛可欢将扑腾的汤圆抓到手里揉了揉,而后扔到肩上,“过后武试我也没法带着你...我又不是你娘,怎么可能到哪儿都带着你呢。”
洛可欢不太喜欢方才自己心中因为汤圆生出的,牵挂的感觉。
因为一旦有了牵挂,失去之后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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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佩霖用草叶子裹着下身,在被多个人骂是变态,还被一个人追了两条街之后,终于在一个好心的农户家中讨来了一套瘦小的衣物和一餐饭食。
顾不得脚上编的草鞋将脚踝磨出的两个血泡和腰际的刀伤,叶佩霖披星戴月的继续往北走。
这一路上,曾经在天界风光无两的佩霖神君经常遭到白眼和嫌恶。或许是因他洗得发白且露出一节胳膊和小腿的衣裤;亦或者是因为他那双满是冒着浓水伤痕累累的穿着草鞋的双脚;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刻意涂满碳灰的脸......
弱小的时候,倾世容颜只会带来灾祸。叶佩霖偶尔在溪水边清理身体的时候,都会对着水中越来越像自己的脸惆怅一番。如若能够带过来的,是他的力量,那么顶着叶佩霖那一张脸又如何呢。
体内的天道之力再无增加,可见天选之子遇到了瓶颈。叶佩霖只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奔着北方走,心头的迷惘愈深。
能够果腹的野味和野果早在前天就都吃完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叶佩霖默默的跟上了衣着光鲜的一男一女,内心挣扎无比。
这一片密林里栖息着不少修者,不但见不到飞禽走兽,连野果子都一粒未见。
之前再饿,叶佩霖都没生过讨饭的念头...曾经路过一个县城的时候,还有一个老翁将坐地歇脚的他当成乞丐,朝他扔了几块铜板,他碰都没碰就起身走了。
可是长久的饥饿感会消磨人的意志,令人想要打破自己的底线,放下所谓的尊严。
“听说今年凌霄宗的笔试特别难,且每天的考卷内容都不一样。”苏绍云最先发现了身后跟着的乞儿,并未出声提醒,只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
她哥特喜欢逗弄这些遇到困境的人,最爱雪上加霜。真希望这个小乞丐别再跟着他们,找别人要饭去。
“还不是为了筛掉那些文盲,总不能过后连剑谱都看不懂吧?哈哈哈哈哈....”苏绍泽大笑着停下脚步,而后一脸戏谑的望向跟了他们半晌的乞丐,等着他开口。
能将自己混到如此地步,怎么还有脸乞求旁人的接济呢。
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凡人在修者眼中,形同草芥,连递去一个怜悯的眼神儿都嫌浪费。
“你们说的,可是凌霄宗的入宗考核...”叶佩霖饥饿难耐,根本都没留意密林之中的人们都在大声议论着什么,因着紧跟着二人,注意力稍有集中,这才从他们的谈话中提取到了比较有用的信息。
“是啊,你也要去参加入宗考核吗?”苏绍云闻言暗自舒了一口气,庆幸这个人不是要饭花子的同时,也有些惊讶。此人看起来就是一介凡人,怎敢妄想进入暮云国最强的宗门。
不过他的一双灵眸闪亮,瞳仁就像两颗黑曜石一样,叫人有些挪不开眼......这么好看的一双眼,为什么生到了这样穷困潦倒的人身上啊,当真是造化弄人。
“是...”叶佩霖几乎是立刻作答,在感受到男子略带恶意的眼神之后,就将方才在脑中组织了半天的话全都咽下去了,“...请问,凌霄宗管饭吗?”
“哈哈哈哈哈哈....”苏绍泽乐得直拍大腿,眼见小叫花子黑一条白一条的脸上迅速窜起红晕,更生逗弄之心,“...你去参加入宗考核,就为吃顿饭啊?”
“如果过了笔试,可得一颗天灵果。”苏绍云实在看不过,说完就拉着她哥离开了。此处耳目众多,如若被人发现她哥恃强凌弱,日后二人在凌霄宗的口碑,怕是会不太好,不利于结交友人。
叶佩霖此刻羞愧不已,一是因为方才那个男子的嘲讽,更是因为自己曾经萌生过乞讨的想法。
天灵果是北地极为常见的一种灵果,服下后不但可以滋养脉络,亦是可以好几天都不用再进食。
叶佩霖曾经在一个夜市里见过小贩兜售这种灵果,价值一块低品灵石。
不若去凌霄宗碰一碰运气吧,总得先活下去,才能再继续寻找天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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