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与李楹长长久久

柔荑公主明眸皓齿,唇边还生着一个漂亮的小酒窝,如今猫儿似的半躺在陆江离的腿上,鹅黄色的披帛紧贴着朱色的地面。

一束日光透过高高的宫墙照进流丹阁,柔荑低下眉挪到距陆江离更近、光又不那么刺眼的地方。

陆江离听见她轻声说道:“哪有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唤我李楹就好了。”

思索之际,陆江离凝眸看向正对面的案几。这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纸墨笔砚等物件,除此之外,还额外陈列了五六个薄底玉盏。

正此时,柔荑公主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

“我记住了,今后唤你李楹。”陆江离低垂眼睑,睫毛微动。

听见陆江离这样说,李楹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转身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梳妆台前,接着从妆台中取出了一把成色暗红的木梳。

“您、你这是要?”陆江离略微惊慌地仰起面庞看她,李楹的眼中尽是单纯,对她笑时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李楹眯着杏眼,双手攀附上陆江离的肩膀,趁机左右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料。

后来,陆江离听她作惋惜状,叹气说:“我自然是要给你好生打扮一番啦,你瞧瞧这衣裳的料子,还是罗绮的。”

哈……啥叫罗绮?

想到此处,陆江离尴尬地捻上那红得似乎能滴血的右耳垂,对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

“来人呐。”李楹拍着掌,陆江离听见宫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十几个宫女规矩地排成两队列在门之左右。

陆江离哑口无言,身体不住地想要站起来,却被李楹重重一按,屁股硌在四方檀木凳上。

李楹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极为认真,眼神坚定得骇人,“你们六个给我上。”

言出豪迈,臣女佩服。

陆江离立即脑补出一波江湖武打大戏,“……”

静坐的这一个时辰,陆江离都直挺挺地端坐着,然而仅她一人知道,自己的灵魂早就脱离了这具躯壳,活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她不怕被人打扮,她深谙言多必失,唯恐因此丧命。李楹贵为公主,又能随意出入皇宫各院,她又如何能与这样的人物“作对”。

陆江离惊觉有人薅了她一绺头发往头顶送,也只是窝窝囊囊地抿了抿嘴唇, “……”

铜镜的中央是陆江离腰际之上的半身,边沿是六个宫女手忙脚乱地帮她打扮;而李楹则手持着一把精致的金梳篦,面上的兴奋还未褪去。

陆江离起初是打算借此机会补觉的,奈何这带头的宫女总叫她抬头,不得已保持着微笑的状态。

宫女们争强着往她的发髻上簪钗子,所幸李楹一句话终止了她们的作为。而这装扮的点睛之笔,就在于李楹手上的金梳篦。

陆江离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忽然从茫然转而惊喜。

没想到陆江离你收拾收拾还挺漂亮的啊,她想。

待宫人们退下,李楹像欣赏作品一般端详陆江离时,陆江离毕恭毕敬地问李楹:“殿下为何要带我回来。”

“不许叫我殿下。”李楹佯装恼怒,转眼就笑了。

陆江离嘴角扬起,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呀,你不怕我。”李楹推开宫门,柔声解释道。

陆江离噗嗤一笑,惹得李楹一头雾水,好奇地侧目打量她。

她哪里是不怕李楹,她是困得神情恍惚了。

不过公主殿下觉得怎样,那就怎样吧。

陆江离笑盈盈地看她,顺便回应道:“公主殿下国色天香,面相宽厚仁慈,我便多看了几眼。”

李楹用指腹点了点陆江离额头上的桃花花钿,微眯双眼说:“不许拍马屁,你实话实说。”

陆江离笑盈盈的,发髻上戴着的数十根短金钗晃了一晃,“没错呀,我说的就是实话。”

仅凭此语,陆江离便成了李楹打心眼里认定的好友。

陆江离初来流丹阁,人生地不熟,李楹竟叮嘱下人按照待公主的规矩待陆江离。对此,陆江离深感惶恐。

她旁敲侧击才知晓,公主自出生以来就待在这皇宫之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生人”。这样,陆江离才勉强接受了李楹对她的好;可是为了这点好,陆江离当真难受的厉害,她最怕的就是欠人家人情,所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多陪陪李楹。

……

当月中旬一日,流丹阁里误闯进一个蹑手蹑脚的人。

她就是有人陪着的李楹。

“陆江离——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榻上呀。”李楹放缓步子走到床塌边,停了一霎便猛地掀开这帷幕。

李楹看见淡粉色的锦被中间鼓鼓囊囊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捏上去,按照她的推测,这里就该是陆江离的腰际。

她怕痒,李楹想。

正此时,陆江离从珠帘后溜出来,悄悄站在李楹身后吓唬她。

“你要吓死我啊。”李楹捂上胸口,边笑边说。

“要不要出去放纸鸢。”陆江离轻抬眉稍,从身后取出一个纸鸢来,同时指了指窗外。

李楹的眼睛瞪得溜圆,接着说:“这里太小,我带你去御花园。”

不待陆江离答应,李楹硬拽着陆江离往御花园去了。

陆江离生无可恋地拖着纸鸢,心想——若是见到皇帝她就死定了,愿御花园提早闭园。

御花园未闭园,陆江离提心吊胆地陪李楹放纸鸢,时不时回头对四周来个侦查。

“宫外的生活是不是很有意思?你也会到长安城外的密林里捉鱼吗?”李楹眨了眨杏眼问道。

“有意思倒的确是有意思,”陆江离铆足力气拽动纸鸢线,无意中踩远了几颗石子,“不过我的行动范围很小的,有意思的事情做多了也就没意思了。我有一好友名唤商姝,她与表兄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世面可比我多多了,你若是愿意,改日我带你去找她,让她讲给你听。”

陆江离又猛然想起自己已经许多时日未见商姝了。

李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轻轻叩指重复道:“那你说长安城外的密林里真的有鱼吗?”

陆江离仔细思索了一番,记起曾经被柳序追杀所见到的河道。

应该是有鱼的吧。

陆江离给予了李楹肯定的回答。

提起鱼,她就难免想起家中的两只信鸽,不知入宫这半月,它们会不会饿着。

当日酒足饭饱之后,李楹将陆江离带到长廊处的莲灯下,眼中似乎蒙了尘。

陆江离正纳闷,耳畔传来了李楹的说话声。

“你知道吗,”李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说话声混着鼻音,她忽然紧紧地握上陆江离的手,补充说:“我十四岁那年,父皇给我取了柔仪的封号,威仪的仪。”

李楹话里的封号碰巧与陆江离当初认为的字音相同,她于是更认真地扭头听李楹说话。

“半月之后,我的母妃难产去世,皇后娘娘对父皇说——是我封号里的仪犯了祖宗大忌,因此招致了祸患,只有改作荑字才能保盛唐气运。”李楹用手掌挡住本就微薄的太阳光,陆江离趁此替她揩去滑落在面颊处的眼泪。

封号招致了祸患?说不定是有心之人设计陷害!

若非深在皇宫之中,陆江离非要在夜半分析个够,她这么多年的宫斗剧可不是白看的。

想是这样想,这样事关生死的事她陆江离可坚决不会说出来。

李楹此言勾起了陆江离许多回忆,百般痛苦之中,她决定在窗前打坐一晚。因为看着院中的莲花灯,她的心情能舒畅不少。

翌日迷迷糊糊醒来,陆江离恍然听见了沈卫檀的声音,仔细一想才记起,今日是出宫的日子。

她的第一反应果然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寒风凛冽,雪地上步着两行贴近的足迹。

李楹:“他们说沈大人在那里等你呢。”

那应该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

“嗯。”陆江离轻声回应道。

李楹眼边泛红,脸颊因为寒风吹拂及哭过的缘故,留下了两行明显的泪痕。陆江离一面替她揩去眼泪,一面将披肩上的帽子给她戴上。

此举一出,海棠瞳孔轻颤,腹部的双手交叠得更甚。

陆江离知道海棠这动作的意味——皇室之人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戴衣帽的,他们总认为衣帽影响仪态、影响皇室威严,所以李楹也从不戴衣帽。可陆江离管不了这么多,她只想让李楹再暖乎一些。

“我舍不得你走。”李楹蹙眉,一头扎在陆江离怀里。

“不管你是柔荑公主还是李楹,我都会永远记得你。”陆江离张开怀抱,与李楹紧紧抱在一起。

李楹和陆江离差一颗头,因此抱她的时候始终踮着脚尖、双手搂上她的腰身。这个持续时间并不长的拥抱搞得陆江离这个母胎单身又羞又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楹倏然垂下环抱着陆江离的手,颇为用力地搂上她的双肩,表情是说不清的激动,“待我明年此时立了公主府,就去那糖水铺找你闯荡江湖,你可不能乱跑。”

陆江离微颔首,稍稍有些心虚,勉强露出一个淡笑。

明年此时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届时也许物是人非了。

沈卫檀说自己的眼神不怎么好,可陆江离偏偏不这么觉得;不过若是他昨日将她摔在草地里,她定然会改观。

她曾说“祸兮福之所伏,目不明则耳聪慧”,听来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在此地却极差的体现了出来。在陆江离身侧的红墙之内,沈卫檀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书页,全然没有听见她们的说话声。

直到这细小的声音停了,他才阖上书、将披肩搭在手臂上,和守门的小太监嘱咐了几句什么,散步似往外走。

她是在这个方向?

沈卫檀往东望了一眼,忽然体会到身侧传来一阵熟悉的感觉,定睛一看,她就站在眼前的雪地上。

她在这里,看来不用找了。

他退到红墙边缘,眼见四下无人,他就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那里,眼神再也没从陆江离身上移开过。

老实讲,沈卫檀所见过的陆江离的模样,总共算起来应该是男装女装各占一半,可如今这种精心打扮的模样,他还是头一回。

陆江里生得一张标准鹅蛋脸,线条莹润流畅,不见丝毫棱角。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点缀其间。她以往着男装时,眉峰微挑会带几分英气。可今日,她的眼尾微微上翘,添了丝温婉。

李楹走后,沈卫檀才走到陆江离身旁,并“竭力”发出动静引起她的注意。

“你发髻上的梳子有些歪。”沈卫檀提醒道。

“梳子?我身上没有。”陆江离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腰际的布料,眼神空洞,沈卫檀怀疑她压根没有听自己说话。

沈卫檀无奈地笑笑,双手缩回袖中,倒没再说什么。

他侧目凝视陆江离许久,自柔荑公主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后,陆江离的眸子就开始变得更黯淡,一向红润的面颊如今也没了颜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废。

他知道她最看重感情,稍稍用力扯了扯披肩的带子,将它拿在手上,递到她怀里。

陆江离微微吃惊,她望向沈卫檀时,一双乌黑的眼眸如琥珀般明亮。这一次,沈卫檀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盯着他。仿佛不看她一眼,他就会悔恨终身。

她环顾周遭,失笑道:“大人总盯着属下作甚?”

沈卫檀绕开话题,手中的披肩直往陆江离怀里塞,悻悻地说:“走,我们回府。”

不待陆江离感动,沈卫檀折身回来,眉眼间尽是“诡诈”。

她于是将披肩掸在手臂上,挑眉看了看半旬前走过的地方,示意他出宫。

“步子快些,本官为了等你在雪地中站了半晌,你倒是半点不着急。”沈卫檀惋惜地抚净小臂上的碎雪,冷冷道。

陆江离刻意将唇边的笑压下去,回头扫视过环境,确认此处仅她二人,将手上的披肩“狠狠”甩给沈卫檀。

沈卫檀不明所以,陆江离揪着他的耳朵说:“大人若是有本事就别来宫里处理公务。”

话毕,她撒开手、道了句失礼,头也不回地出宫了。

自寰宇向下俯瞰,白茫茫的天地间仅此二人,窈窕者居于前、丰神俊朗者处于后,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只有凑近来听,才当真能知道她二人的关系。

沈卫檀:“你不要披肩?”

陆江离对他摇头,发髻上簪的缠枝莲花纹金梳光彩照人,“不要,我觉得沈大人你的披肩披上也不暖乎。”

说完,她回头看了看他手中的披肩,双眸微微一动。

“……多好的披肩。”他抬手看了眼披肩,眼看陆江离绕过马车、要往商贾云集之处走,自己则抬腿快步追她。

参考史料:

梳篦是中国古代八大发饰之一,也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手工艺品。

先秦时期,梳子有鱼骨、象牙、玉石等材质,造型简单。夏商周时期,梳齿数量增多,梳身纹饰有等级差异。

春秋战国时期,梳篦形制变化,齿更细密,形状从矩形发展为半圆形,且开始被插在发间作为装饰。

隋唐时期是梳篦发展的黄金时代,皇室使用金梳、银梳并镶嵌珠宝,民间用漆梳、木梳等,梳篦还成为社交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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