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乃我武唐寺院之首,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往山门上走时,陆江离和沈卫檀听见前面的人说道。
“山门高耸,想必爬这几步,就已然劝退不少香客。”沈卫檀对陆江离说。
陆江离披着披肩,再加上近来未能多加运动,因此脖颈往后背处直冒热汗。
她很少在寺院门口抱怨来路的艰难,今朝,她身旁的人挽起衣袖说道:“想要求得神佛庇佑,实属不易。”
他们站在往山门走的台阶上,陆江离先是怜惜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居高临下地从最中段的台阶向阶下望。
“不然我背着你?”陆江离脱口而出道。
“……”沈卫檀本能地当她是在开玩笑,心想她如何能背的了他,忙不迭摆了摆手。
莫不是平日里玩笑开多了,如今说实话他不信我了?
陆江离看着他越走越快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
大慈恩寺寺门前摆着两只灵兽,陆江离首先认出这是两只石狮子。沈卫檀站在右侧灵兽五米外,衣裳几乎要挨上翠绿的林木,她险些未能找到他。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陆江离浅笑着问道。
眼看着陆江离身后的香客走进大慈恩寺,沈卫檀清了清嗓子,拍净肩膀上的那块儿衣料,对陆江离说:“没什么。”
走进大慈恩寺之前,陆江离低头看见一物,与沈卫檀耽搁了些许时间。
领取短香长香的行伍分列在香炉的南北两侧,陆江离估摸了时长,向周围观望,却未能看见沈卫檀的身影。
方才跨过门槛时,陆江离曾与沈卫檀讲过捐香火钱的事情,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她寻不见他,又不想白白浪费了排队的时间,只能叹气,自己在心中默念了两遍“稍后要进殿捐香火钱”。然而她却格外清楚,自己不会忘掉如此重要的事情;毕竟曾经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她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取得短香的一刻,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这种轻松释然的感觉,来的痛快,似乎是完成了一件积压在心底的大事。
“咳、咳咳……”
一声突兀的咳嗽声打破了陆江离的思索。
“……”
陆江离的耳朵被这声咳嗽震得嗡嗡作响,右耳膜因为心理作用传来丝丝疼痛。
想必此人亦是被旁人生拉硬拽来的,陆江离想。
沈卫檀捐过香火钱,径直往院中走,陆江离也才取上短香。他看见她将手上的短香凑到火焰上,接着三缕青烟飘向天空。
待短香固定在香炉里,陆江离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愿望。
整个过程仅有十几秒,沈卫檀就负着手看她。
陆江离站直身子的一瞬间,便是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看向殿内的菩萨。
她走近时,沈卫檀又借着寻她的名义,观察了一遍她的眼睛,观察她这双藏着纯真、善良、勇毅的眼睛。
他就在想——菩萨慈眉善目,定然能听见她的祈愿。
“那是用以祈愿的菩提树,只要在红绳上着墨,挂在树枝上,所愿都会成真的。”
沈卫檀半信半疑地举目望去,入眼皆是纷飞的红绳。陆江离趁着他观望的功夫,走到距离菩提树不远的位置上,双手抱团,额上绘着的桃花花钿跳了一跳。
沈卫檀与她错开五步,他走到陆江离身边时,她已然许下愿望,只静静地聆听风声和他的脚步声。
“陆江离,你懂得的确是不少。”沈卫檀的声音徐徐传来,她与他四目相对后赶忙闭上了双眼。
陆江离首先睁开左眼暗暗观察沈卫檀的举动。他站的笔直,她只得睁开双眼抬头看他。
“你不求个姻缘吗?”
老实说,此问题也是突然从陆江离脑中蹦出来的;因为她求的,压根儿不是什么姻缘。
沈卫檀略微惊喜地盯着她的眼睛,浅笑道:“爹娘替我求过姻缘,后来也找过算命先生、辟过邪,都不管用。”
陆江离最喜欢听他讲起家中的事情,因为只有在他讲起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时,才能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于是仰起面庞看他,直到听见他说二十三岁之前没有姻缘,才恍然回过神来。
“从前也有人为我算过命,人家说我二十二之前没有姻缘……”陆江离缓缓开口,底气却越发弱,后来沈卫檀只能低下身子听她说话。
沈卫檀微微蹙眉,“莫不是骗子?”
陆江离沉声自言自语了两遍“不会吧”,接着抓到救命稻草般伸手攥住沈卫檀的衣袖。
沈卫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却也只能向石鼎处挑挑眉,示意她带他到那处说。
“你今年二十又几?”陆江离迫不及待地问。
沈卫檀后腰贴着石鼎,看着她的面庞心如擂鼓,“二十一。”
“我比你小一岁。”她说道。
沈卫檀木讷地点着头。
周遭喧嚣,陆江离慢慢松开沈卫檀的袖口,回头看向那棵菩提树上悬挂的红绳。
“你是盼着——今日遇见一个与你八字相合的男子?”
陆江离分明从这话里听出几分挑衅的意味,她若有所思地默念了一遍自己的生辰八字,贴近沈卫檀说:“你若是过后两年未有姻缘,我便在年后的此时,斗胆随你一同前来;你若是有了姻缘,我就在寺庙里跪上一夜,求菩萨赐我万千荣华富贵。”
沈卫檀瞳孔微震,陆江离走远了,他都未能反应过来这话的意味。
她走到在院中那棵菩提树下,从荷包里取出些碎银子、递给面前呈着桃木托盘的小和尚,接着从托盘中拿起一条红绳,用狼毫粘了墨汁在红绳上写字。
沈卫檀远远地望着她,等她将那条红绳悬挂在菩提树树梢上,他才一步一步地向菩提树那处走,目光却从未有一刻定格在她所写的祈愿上。
他站在陆江离对面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见几个并未署以姓氏名谁的红绳。
——半生顺遂,清净怡然。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嗯,有道理。
透过蔓延错杂的枝桠,陆江离扫到沈卫檀的腰际。果然只有一个腰牌,再无其他。
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险些开口问他,后来转念一想——东西都送给人家了,怎么处置也都全凭人家考量了。
陆江离移开目光,总算定睛看了一眼她方才插在香炉中的三支短香。
短香燃得极好,如今竟单单剩下一个指头高。
“这位施主。”住持走过来,手腕上还挂了一串佛珠。
陆江离扭过头,脸上的笑淡下来、表情变得严肃。她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称了他一句“住持”。
沈卫檀听见动静,捏着红绳一端的手缓缓垂下,自然地站在陆江离身边。
住持微微颔首,眼皮都没抬一下,“敢问施主方才可有见过一只斑驳的银铃?”
沈卫檀立马想到她塞在灵兽口中的银铃,他悄悄观察起陆江离的神情。此刻她正轻抿着唇,垂眸思索。
“我是见过一只银铃,上面似乎是沾染了青苔,”陆江离边说边打量住持的动作,“我们用河水将它洗净之后,放置在了寺院院门右侧那只灵兽的口中。您若要寻它,一定记得它不再斑驳,亦不是旁人换过的。”
“多谢施主相告。”住持听罢她的答复,恭敬地点了点头。
待住持走远,沈卫檀对陆江离说:“你方才说——烧香祈愿被香灰烫到是因为菩萨听见了凡人的所求。那这住持向你询问此事又是何用意啊?”
陆江离仰头看他,心想解释也是白费口舌,于是眼睛一骨碌,指着他身后种着的那棵菩提树的土壤,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说道:“你快看!是谁的书册被忘在树下了!”
沈卫檀果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略过陆江离的肩头往树下望,余光则是她发髻上簪着的金钗在视线中忽然模糊。
沈卫檀微微扬眉,字正腔圆说道:“是本《左传》。”
“?”陆江离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身。
哎呦呵——姓沈的……你竟然敢骗我!
她忿忿地皱眉看他,他却冷不丁笑了。
临返程时,沈卫檀讲起他在孩提时绕到寺院柴房逃走的事情,陆江离听得热血沸腾,随后与沈卫檀一拍即合,寻着那后院而去。
翻墙陆江离最在行,沈卫檀与她的水平差不了多少,所以二人幼稚地抢了个前后脚翻墙。
“幼稚鬼。”陆江离抬头看着墙头上的沈卫檀说。
沈卫檀不说话,居高临下地观望四下。
只听柴房正对着的厢房内传来诵经声,沈卫檀站在墙边,伸着双臂,似乎是要抱她。
“你太小瞧我了,”陆江离不屑地说道,“躲开点儿。”
沈卫檀躲开两步的距离,陆江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左前方的位置,悠闲地挑眉轻轻拍着双手。
“法采的下落,你们都查明了?”
此言未出,陆江离率先听见了脚步声,扯住沈卫檀的胳膊往墙边的瓦片堆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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