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同心锁

与其说面前是个瓦片堆,不如说是个碎石堆。

陆江离蹲坐在地上、背尽可能弯着,而那妄图扶着某处的手掌心距离瓦片堆的边缘还有些许距离。沈卫檀与她隔了半臂,整个人身体挺得笔直,索性瓦片堆的堆顶加上昨夜积下的雪能挡住他的发冠。

脚步声戛然而止,她眨巴着眼睛,心悬到了嗓子眼。

陆江离咬住下嘴唇,闭紧眼祈祷——千万别看见我。脑中不时传来嘈杂的声响,她一句都没能听清楚。

忽听瓦片破碎声,她颤巍巍地睁开双眼,却见沈卫檀朝她伸手。

你疯了吗?她想问他,可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起来吧,他们走远了。”他放低音量说。

陆江离搭上沈卫檀的手,缓缓站起来,眼中突如其来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怎么知道人家走远了,万一他们躲在墙角窃听呢。”她眼中适才恢复光明,便问道。

沈卫檀听着她的话,却偏偏发觉出一种指桑骂槐的滋味来。躲在墙角窃听人家谈话的人,分明是他们。

“站稳了?”沈卫檀冷不丁地说,惹得陆江离一头雾水,“他们没进来,往文殊殿走了。”

她点点头,识趣地松开他的手,随即伸手拍了拍披肩。

一阵寒袭来,将院中堆积的雪骤然吹起,后来与天上落下的雪混在一起,恍惚间洒向人间。

“下雪了……”陆江离抬头望天,沈卫檀则看着她。

“对了,他们方才可曾再提及那个法采和尚?”她缩回手,沈卫檀看见她掌心泛红,显然是受了些寒凉。

从墙头到道尽,那两个和尚前前后后共说了十句话,他记得每一句话;可话到嘴边,竟只精简成一句——“他被烧成灰了。”

陆江离下意识地四下观望,低声说道:“老天爷。”

她眸色一沉,沈卫檀想起前些时日埋在驿路上的瓦瓮以及那张白骨画像。

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沈卫檀无心管这类琐事,不过若是陆江离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倒是能够奉陪。

“算了——单单凭借他几句话,还不足以确定那和尚遭了难、殒了命,”陆江离撇撇嘴,左手攥拳,“我们走。”

“嗯。”沈卫檀垂眸看过她一瞬,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转眼的功夫便挪眼看向柴房之间的小门。

“此处也许是出口。试试看?”沈卫檀试探性询问道。

陆江离凝眸看向小门处,仍然默不作声,沈卫檀转身向小门走,嘴角在转身的那一刻轻轻勾起。

他往门槛外跨了一步,陆江离看见他扭头向左右望了,才慢慢开口说:“外面有一条小路,向西走走到尽头,说不定就是你捡到银铃的地方。”

陆江离靠近他,短暂思索了一瞬,挥袖阔步向西走。

沈卫檀走在她身侧,可是他越向西走心中越没底。他也曾用余光打量过陆江离,她似乎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

西道尽处近在咫尺,沈卫檀抬眸观望,视线里隐约出现一块方形的、乳白色的石头基底,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你可以啊——沈卫檀。”陆江离眼中似有什么在闪烁,她笑盈盈地说道。

说罢,陆江离认可地拍了拍沈卫檀的手臂。

“……”她走到道中,沈卫檀仍在回味她方才的动作。

马匹的鬃毛上落了些飞雪,陆江离与沈卫檀的发上亦是如此。沈卫檀追上陆江离时,她正爱抚地垫脚摸着其中一匹的鬃毛。

沈卫檀缓缓递上方帕,陆江离就弯起桃花眼注视他。

车夫手上握着驾驭马匹的缰绳,脸上尽是笑意。

“今日多谢你陪我,该日一定请你喝茶。”陆江离笑着看他。

沈卫檀亦点头作应。

清晨薄雾初散,云上照下了第一缕微弱的曙光之时,陆江离听见院外的杳杳马蹄声,于是急着披上披肩出门。而今回到住处,时候也才刚过午后。

她心情不错,心里默默盘算做些吃食奖励自己,目光却倏然注意到端放在桌案上的锦盒。

他送我的新年礼是什么呢?陆江离旋身、直勾勾地盯着它,脑海中浮现了可能的几样,眸中是藏不住的期待。

她轻轻抬手,只听“咔嗒”一声,锦盒开了。

“同心锁……”陆江离眉心一跳,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她自问道:“莫非他的意思是?”

他说的对——只有同心协力,才不至于身陷囹圄。

她又端详起来——此同心锁呈金黄色,想来是由纯金锻造,中心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陆江离怀里揣了那枚同心锁,脸上张扬着明媚的笑容。后来她将同心锁放回锦盒中,又把锦盒放进梳妆台下端的空位置里,接着照往常的惯例走到院西那间屋中,替两只信鸽添了些水和麦子之类的食物。

走出房门之前,陆江离又将手指伸到鸟笼之中,挑逗似地抚摸着鸽子的翅膀,在空荡荡的房中自言道:“待到春寒过去,你们就能自由自在的飞了。”

对——自由自在,仅此而已。

历朝历代不乏文人雅士以笔墨描绘云阳郡的风光,其描绘的重点皆在于云阳郡中那座景致独特的佛塔。相较于雕梁画栋的云阳佛塔,此佛塔可谓是个“野佛塔“。沈卫檀记得年幼时它就坐落在那里,也不曾有人替它起过名字。

他手里握着一卷羊皮卷轴,盯着卷轴之侧的“佛塔”二字出神,手臂之下还压着它的一角。

沈卫檀解开卷轴上的细绳,卷轴徐徐展开,他透过适才露出的羊皮纸面,看见几棵翠绿色的杨柳木。

“杨护,”沈卫檀看清盖在那画卷端沿的红章印与题词,朗声唤道,“你进来。”

杨护提着剑走来,沈卫檀则重新将卷轴卷起。

杨护: “大人有何吩咐?”

沈卫檀起身,将卷轴递到他面前,杨护连忙接住。

“这是信春昭的真迹,送你了。”

信春昭是武唐画界的名人,相传是一女子。去年此时,杨护在云阳郡中的一家茶肆中听说过她的故事,便总盼着能亲眼看一眼她的真迹。沈卫檀想到此处,在出门寻首饰铺之前,提前与父亲要了这张绘就云阳台的旧画。

杨护一时恍惚,话音中隐约带着哭腔,“多谢大人。”

沈卫檀微微颔首,折身回到桌案前,认真地端详起陆江离赠予自己的玉佩来。

他担心玉佩损坏,便用丝帕包好放在身后的书格里,那日辗转反侧、心中不安,又披着衣裳将它装进了木盒。也难怪陆江离没能看见他腰际悬挂着她送的玉佩;若是真被她看见了,那还了得?

“大人。”沈卫檀用衣袖挡着玉佩,听见杨护叫他,不慌不忙地将它藏在手心,撩眼看他。

“何事?”

杨护嘴唇微动,眼神飘忽,“属下忽然想起——老爷吩咐属下,务必提醒大人取出那水蓝色包袱中的物件。”

“水蓝色包袱?我怎么不记得有过水蓝色包袱?”沈卫檀见他垂眉搭眼,趁机将手心的玉佩包起放在木盒里,接着顺手将木盒推到眼前。

“这个……大人回房中看看便知。”杨护回应道。

沈卫檀思索片刻,心中也担心这包袱中有什么重要的物件,点点头说:“也好。”

房中收拾的干净利落,沈卫檀扭头看见墙角一个不大的水蓝色包袱,杨护告诉他,此乃老爷特意命他带回长安的。

沈卫檀一想,杨护那日骑着马,想必包袱就是在他挎在身上的。也难怪马车才停,他便隔着马车帘说要前去拜访姨母。

“属下告退。”杨护抬手行礼,沈卫檀回眸作应。

门掩上,沈卫檀急着走了几步,解开包袱查看。

其中层层叠叠地包了许多布料,沈卫檀埋头拆解许久,才看见众多布料之间藏着三本小册子。

他随手一翻,书上的内容令他面红耳赤,眼睛瞪得极圆、眉头也不自觉地蹙起。

沈卫檀再想起父亲那日看自己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一切。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杨护站的笔挺。

沈卫檀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哑着嗓音说道:“以后不必替我父亲带回琐物了。”

“属下明白。”杨护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地点了头。

沈卫檀原本想趁着回房的借口休憩片刻,如今倒被包袱中的物件搞得兴致全无,闷闷地待在院子里吹冷风。

尚书府为府上的侍从散发了不少银两,在府邸门前作守的守卫穿着新做的厚衣裳,在眨眼的功夫里解决了冬日里爱打瞌睡的问题。

陆江离枕着胳膊小憩,却被院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胳膊上被枕出三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脸颊微微泛红。

天色不晚,她却困的厉害。进入梦乡之前,她一直在默默想象全长安城中的百姓冬眠的场景,想到奇葩处,她唇角便会微微扬起。

若是长安城中的百姓皆要冬眠,此刻又是家中积粮、阖家团圆的好时候,倒也不失为温馨祥和的场面。

“砰砰砰——”陆江离再听到一道敲门声,才终于站起身往院子里走。

“来了。”陆江离说完这句话,忽然一双大手忽然搂住了她的双肩。

她震惊地定睛看那人。

“你这是做什么?”陆江离略带惶恐地问道。

许士程似乎比她更震惊,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说话。

陆江离晃晃肩膀,他自然地松开手,眼神仍旧木讷。她心觉不对,俯身拾起墙边的炮竹,用火石点燃了,仍在院中高起的那一堆雪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前,陆江离忙不迭捂住耳朵,眉头轻锁、眼睛微微眯着、唇角轻扬。

许士程被这动静吓得不轻,后来才回神似的拽过陆江离,将她带到一旁,严肃地说道:“宋荷走了。”

走了?

陆江离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那燃着的炮竹是在她脑海中噼里啪啦地响的。

“你说宋荷……她怎么了?”她颤抖着声音问他。

“宋敏带着她回卫水县了。”许士程略显慌张地说道。

……

不待陆江离松口气,许士程推着她的背往马车处走。

陆江离: “宋敏为何要带宋荷回你方才说的什么县?”

“卫水县,”许士程接过她的话头,双手放在膝上,神色极为凝重,“今早我到了揽月阁,宋荷就被她带走了。”

陆江离想不通宋敏带走宋荷的目的。难道真真是为了让爹娘看看她二人是否是亲姐妹?不应该啊。

许士程稍微侧目观察陆江离的表情,她并未再思索,只是抬头看着对侧的马车帘出神。

许士程竟也换了马车帘,虽然底色仍然是黄粱色,但是如今的马车帘上绣了许多小圆图案,“陆江离觉得实在新鲜。

“哎——”许士程始终没能等来陆江离的一个眼神,心里又急得厉害,颇似火烧眉毛,于是发出了这样一声动静。

“你怎么了?”陆江离双手撑在座上,眼神极清澈。

许士程左手扶额,右胳膊倚在角落中的木箱上。

赶在陆江离要再度观察那马车帘之前,许士程缓缓开口:“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英雄难过美人关。”

“……”陆江离眼神飘忽,显然没听懂他要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江离脑中灵感乍现,短暂沉默后,她忽然瞥见他脸上强忍的笑意,于是激动地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快说快说!”

“欸欸欸——”许士程被她晃的直晕,忙说道:“我还没说完。”

“你说。”陆江离端正坐姿,一双桃花眼眨巴着看他。

“这话反过来讲就是美人难过英雄关。”

许士程懒洋洋地理着袖口,告诉她说:“宋敏她就是为了我这个英雄,才把宋荷带走的。”

陆江离张大嘴巴,悄悄翻了个白眼,“现在在哪里?”

许士程撩开马车帘,冷不丁地说:“快到卫水县了。”

“我……”陆江离咽下一个字,“你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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