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种人

去面馆的一路上,林向意都沉默不语。她心里有点乱。

倒是宋义洋,一直在喋喋不休。

无非就是说一些不要和那群人为伍,要好好学习,别被带坏了之类的话。

听得林向意更加烦躁。

她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陈深那句“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面色不善,用一种在他们俩之间从未出现过的眼神看她。

阳春面里的大排一直被泡软,她都没有吃一口。她小口吸着面条,也不和宋义洋说话。

饭桌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和整个面馆的吵闹格格不入。

陈深生她的气了吧。

林向意在心里懊悔地想着。

恶语伤人六月寒这句话果然是普世真理。

也不知道当时的她为什么要嘴硬那么说。

或许是因为宋义洋在旁边,可是她为什么要在意宋义洋的看法呢?

又或许是因为蒋昕昕,她用质问的语气与自己对峙,凭什么?

她是陈深什么人呢?

管的真多。

林向意心里的无名火更甚。于是做不出数学题的草稿纸被她涂涂改改,最后直接揉作一团。

口袋里传来“滴滴”的声响。

是虞兮的短信。

“我在‘夜色’看见陈深了,以为你也在呢,找半天没看见你,你在干嘛呢?”

林向意将屏幕亮度调亮,摁着按键:“晚自习。”

虞兮的回复很快,隔着屏幕林向意仿佛能听到她熟悉的揶揄声:“好孩子就是不一样。”

林向意没有再回。手机重新归于平静,被她塞到书包最夹层。

圆锥曲线的圆仿佛在她眼里转圈圈,她做了几次不同的辅助线都于事无补。

愣怔了片刻,她突然抓起课桌里的书包。

“你干嘛去?”宋义洋被她突然起身吓了一跳,忙从题海里抬起头问她,“上自习呢。”

“上厕所。”林向意头也不回。

“上厕所你带包干什么?”

-

夏末秋初的蝉鸣声没有那么尖锐,街上是刚吃完晚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嗑的居民。

林向意迟疑了一下要不要把书包放回去,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先回家了。

她其实是不太认识路的,夜色是十八幺一个很有名的ktv,她听林荫和周同聊天的时候提起过。

陈深坐在中间的位置上看着肥金嚷嚷着切蛋糕,一群人便把刚从蛋糕店里拿来的蛋糕拿出来。

烟盒里的烟被他抽光了大半,一支又一支不带停的。

“你今天烟瘾很大啊。”万鸿远坐在陈深左边,也同样叼了根万宝路去他的打火机下借火。

陈深睨了他一眼,淡漠道:“单纯觉得这包比较好抽。”

“我差点就信了。”万鸿远点点头,看他漫不经心地衔着烟,又问道,“过生日还不开心?”

“没啊。心情好得很,”陈深猛吸了口,腮深深凹陷下去,烟雾随即又从唇边溢出,直直地往万鸿远脸上扑,“滚去吃蛋糕,没事别来烦。”

万鸿远差点没笑出声,他觉得陈深今天气生得莫名其妙,但他现在的样子,气鼓鼓的又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

“得,我不来触你的霉头。”他掸了掸落在裤子上的烟灰,贱笑着站起来,往肥金那堆人里面挤。

肥金一行人终于把蛋糕拿了出来,蛋糕是邹飞去店里订的,肥金说二十大寿是个大日子,邹飞便特地挑了个吉利的图案。

一大颗粉红色的寿桃昂首立在蛋糕上,旁边衬托着几片用奶油做成的绿色叶片。蛋糕中间用果酱写了个大大的寿字,歪歪扭扭的。

“我亲自操刀写的,怎么样?”邹飞骄傲地指着中间的寿字。

“颜真卿都没你会写字。”万鸿远第一个附和,认真的样子就差没鼓几个掌给他助助兴。

肥金把寿桃和邹飞写了寿字的那块部分挖下来,放在塑料小托盘里给陈深端来。

样子像在献宝。

陈深脸更黑。

“你们几个是不是有病啊?”

他想把这块蛋糕盖在面前几个偷笑的人脸上。

他们搞得他好像两百岁大寿。

陈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夜幕降临。

蒋昕昕点了歌在前面唱。她的声线尖,高音自然飙得狠。

肥金拉着陈深和其他人一起玩□□。

陈深看着桌上逐一翻开的牌,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两轮下来周围人已经放弃得七七八八,他准备搏一搏最后一张。

下家邹飞也捏紧了手里的牌。

成败在此一举。

这把下的赌注可不小。

桌上是一张红桃7和一张红桃10,还差最后一张没翻。很巧的是,邹飞手里是一张梅花7和方块10,只要最后一张开出来是个7或者10,那他这一把就是个葫芦(3张相同加一对)。

其他人聚在一起看得正起劲。

包厢的门突然开了。

-

林向意找了很久,才找个“夜色”在哪。内饰是五彩斑斓的灯光。灯球闪烁,背景音乐吵得能刺破人的耳膜。

服务生拖着托盘,上面放了顾客点的各种饮食酒水,飞快地往各个房间里面送。

“你在哪看见陈深的?”林向意踏进大门后,才发现自己莽撞了。

一间一间找不现实,问前台人家未必会透露顾客**。

于是她只能再次联系虞兮。

虞兮回得很快。

“洗手间门口。”

……

林向意一时语塞。

“然后他往右转了,大概进的是旁边第二间包厢。”

手机又是“滴”的一声,虞兮的消息发来。

“谢谢。”林向意将手机塞进书包里。

虽然她还没想好跟陈深说些什么,但是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推开了包厢门。

-

门外的光比包厢里强烈,门开的时候陈深正好抬头。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林向意。

但她身后的光太亮了,衬的她整个人反光到让人看不清正脸。

陈深便觉得自己想多了。

怎么可能是她。

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坐在教室里,和那个自以为是的好学生一起。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而飞鸟与鱼不同路。

陈深自嘲地勾着嘴角,有一种无奈的情绪累积起来,在他心底扎根、生长,然后生出千千万万根藤蔓,肆意在他的每一处骨骼、血管。

但他依旧直直地望着门的方向,心里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没有看错。

桌上最后一张牌被翻开,还真是张7。

邹飞乐得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将手里的两张牌摔在桌面上。

“飞哥牛逼哇!”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陈深将自己手里的牌展现出来,一张7一张5,加上桌上翻开的三张,可以做个三条。

但终归是比葫芦的牌型小。

“你赢了。”

陈深指尖夹着烟,眼里含着笑,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

万鸿远也注意到门被推开了,以为是刚才按了服务铃来的服务生,连忙朝她招招手。

林向意走进包厢,站在陈深对面的桌前,两个人对视了短短一瞬,陈深将眼垂下,自顾自地开始洗桌上的牌。

“那个,再拿几瓶纯生吧。”万鸿远还在极其没有眼力见地招呼她。

“我邀请你了吗?”陈深说话时头都不抬,浸了烟的嗓音暗哑,手里的牌被他洗的哗哗作响。

前一秒还在期待自己没看错,后一秒就变得冷冰冰。

陈深头一回发现自己也是个两面派。

但这才是真实的他,凶狠又不近人情。只是林向意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忘了他原本就不是个和顺的人。

而此刻他露出原型,用不好惹的姿态冷着声跟她说话。

蒋昕昕也暂停了没唱完的歌,包厢里只剩昏暗的灯光摇晃,却没人说话。

沉默片刻,林向意干巴巴地回了句:“抽烟有害健康。”

陈深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他将烟灰弹了弹。

“轮不到你管。”

林向意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攥着书包的背带,指甲抠得有了疼意。

“……”

见她不说话,陈深突然有了一瞬的心软,他在心里反思了短短几秒自己是不是太凶了后,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能出来下吗?”林向意的声音很低,又细又软,像挠人的羽毛。

“不能。”

陈深回绝得很快。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陈家没没落的时候,他要做家里的少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他要他周围的人唯他马首是瞻。

于是他想要的都能拥有,可能唯一不顺他意的,是魏静和不顾一切想要离开他们父子的生活。

他跟人打架的时候,被人打趴下了都不肯低头,最严重的时候砖头砸在头上,血沿着眉骨往下淌,他就是不愿意跟人屈服。唯一让他低头祈求的,是希望魏静和不要离开这个家。

他求魏静和不要走、不要骗他,魏静和却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仿佛他的死活、他的喜怒哀乐跟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会有母亲这么狠心。很多年过去了,陈深一直想不明白。

可他依旧是那个骄傲如孔雀的陈家小少爷。于是他想要遮掩自己的软弱,想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狼狈,才装作满不在乎地告诉魏静和,如果真的会走,就永远不要回来。

魏静和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了。

两个没有羁绊的人,像珠子断了线。

陈家出事后,陈应天被带走,他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他是活该被妈妈抛弃,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恶语相向的人很多,他们让自己的孩子远离他,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满身血污的怪物。

他们给他贴上罪恶的标签,明明没有人是当事人,言之凿凿的样子却好像每个人都经历了一般。

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

最初的时候他走在路上都会被指指点点,路人不停地在说:“没想到是那种人啊。”

哪种?

他从来不相信陈应天会坏到故意让自家厂里的工人出事。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不至于拿人命关天的事开玩笑。

可他没有证据。

一切的一切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事件被人们慢慢淡忘,当他也开始一点一点被这个小镇的居民接受的时候,他以为曾经收到的语言暴力都已经成了过去式。

直到现在。

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去。

只是时间在过去。

可伤害不会。

几个小时前,林向意和那个自以为是的男生站在楼梯上,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陈深从未有过如此明显地意识到他和林向意不是一类人。

然后那个男生想把林向意劝走,他用厌恶的眼神、急不可耐的语气。

可是林向意没有为他说一句话,只是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故意问她,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为林向意做了那么多,结果自己最后什么也不是。

原来她也和那群人一样看他。

陈深有一种被自己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

像是一个气球,卸了气。

“陈深——”林向意开口,便被陈深暴戾地打断。

“你烦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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