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草青,微风清润不燥,拂过柳叶枝,仲夏五月份的天气宜人。但是……洛言感觉自己的脑袋顶上似乎顶了片乌云,且正在下雨。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大爷正在打太极,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画板以及画笔,画纸洁净如初,连象征性的一道儿痕迹都没有。
"洛言,你再不交稿我就半夜去趴你家窗户你信不信!"
"大哥,还能不能行了,一个画稿你拖了我足足一个星期!"
口袋里的手机还留着十分钟之前陈默给他发来的催稿信息,他是个插画师,可最近被一个名为古意的系列创作卡的死死的。A城郊外青屏山脚下的这个古城,源建于明代,如今也算有名,为了寻找灵感,他只能一个人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个古城里乱转。
短暂休息片刻,洛言继续往前走,直到他被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冷木质香气吸引,停在了一家店门前。这家店位于整个古城的最外围,周围人很少,生意看起来并不会太好。门头上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藏珍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门口横梁上挂着一串不知用什么果核做成的风铃,洛言只一眼就觉得这家店不一般,他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一股特别的力量在吸引着他。想着他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店门,木门吱嘎一声,风铃轻响,像是在宣告一位不速之客的闯入。
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从门口处射进来的光带,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整个空间里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檀香味儿,仿佛时间在这里流速都变得缓慢。多宝格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从玉器到陶瓷,从青铜器到古书画,它们静默着,却仿佛有无数故事在无声地流淌。
洛言突然有点紧张,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他觉得他应该是来对了。
“欢迎光临。”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了洛言一跳。
他循声望去,只见最深处的柜台后,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男人身穿一件玄青色的中式盘扣上衣,从左肩到胸口绣着金色的竹叶纹样,正端正的坐在那里,垂眸擦拭着手里的一个什么小物件。标准的狼尾黑发,发丝微长,发尾垂在肩膀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鼻梁高挺,睫毛长得不像话,他似乎整个人都与这间古董店融为一体。
“那个我……可以随便看看嘛?”洛言小声询问,也不知道这家店是不是正在对外开放,他就这么突兀的闯进来,实在有些太莽撞了,不过门口也没贴着停止营业的字样,应该没事吧。
“随意。”男人眼皮都没抬,懒懒的依旧是那个清冷的声音,看样子懒得在意他。
得到了许肯洛言客气一笑,然后开始在店里慢慢转了起来,店里除了他一个客人都没有,不过现在毕竟是工作日,来旅游的人本就不多,这家店又地处偏僻,没人也是正常的。
洛言很快就被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这家店不是那单纯只收藏名贵古董的店铺,因为店里的东西从古至今,从大件到小件,什么东西都有,反而像是一间古老的杂物坊。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摆在木架最上方的影青釉里红鹅颈瓷瓶吸引了目光,不仅是因为这个瓶子精美的做工和好看的外观,更因为它被摆放在一个最显眼的位置上,仿佛是这家店里最名贵的东西。
洛言停住脚步,仔细观察,可惜他有点近视,脸上架着的那副超大近视镜也拯救不了他。殊不知在他身后,刚才还懒得理他的店老板,慢慢的抬起头,目光停在他身上。
洛言左右看了看,旁边恰好有一个垫脚用的,看起来同样很有年头的矮木凳:“那个……老板,我能借这个凳子用一下吗?我想看看上面那个花瓶。”
他朝着柜台方向礼貌地问,却恰好对上年轻男人一双琥珀金色的眼瞳,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洛言有些出神,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这种瞳色,难道这老板还是个混血儿!得到许可,洛言小心翼翼的搬过木凳踩了上去,随着高度的增加,他离那个花瓶更近了,甚至能看清釉面上如同冰裂般的开片纹路。
如果把这个瓶子的颜色和纹样运用在画中,那么一定非常漂亮,看来今天不是白跑一趟。洛言心里有点激动,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正站在一个并不稳固的矮凳上,就在他想回头询问这件瓷器可不可以让他拍个照保存一下的时候,随着动作,脚下那个饱经风霜的木凳,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欸?!!”变故发生得太快,洛言只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他本能的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拂过了木架的边缘。
“砰——哗啦——”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店里炸开,就连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洛言狼狈地摔在地上,屁股和后背着地,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他的心简直要死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花瓶,被他不小心打到,从高处坠落,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片。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丧钟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
这么漂亮的物件儿,是什么朝代的?
有没有上保险?
要赔多少钱?把他卖了赔的起嘛?
一瞬间洛言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八百种死法,他僵硬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柜台后那双骤然抬起的金色眼眸,这一次,那里面不再是毫无波澜,而是清晰的震惊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心疼?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洛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顾不上拍,对着店老板连连鞠躬道歉,声音都带了哭腔:“我赔!我一定赔!”
男人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柜台一步步走了过来,他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步子很轻,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洛言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脏上。
他走到洛言面前,不可置信的目光在洛言和地上的一片狼藉之间盘旋,颤抖着开口:“你你……!”洛言恨不得碎掉的是自己,他觉得男人此时此刻恨不得把自己撕了。
洛言大气都不敢出,偷偷打量着对方,离得近了,他发现这个人长得真是好看,快一米九的个子,健康的肤色,五官精致的跟画里人似的,只是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接近的冷冽气质。
“元代民窑精品。”老板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个度,像冰珠子砸在地上,“釉色纯正,保存完好。”他每说一个词,洛言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估价……”他抬起那双金色的眸子,直视林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八十八万。”
“八八……八十八万!”洛言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昏死过去,他一个穷画画的,而且还是个没画出来什么名堂的,银行卡里的余额就从来没超过五位数。
“老……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或者,我分期付款行不行?”洛言都快哭了,此刻已经万般后悔,今天为什么要出门,在家待着不好嘛!
他这个人从小也不知道是出生的八字不对还是怎么的,天生就一副倒霉体质,上学的时候老师点名总会点到他,平时打碎个锅碗瓢盆就不用说了,就连吃方便面都有好几次没有调料包。可惜如果以前那些都算是小打小闹的话,这次可真的要栽了。
八十八万!要不然去卖个肾值吗?这老板该不会直接报警把他抓起来吧。
店老板看着洛言瞬间煞白的脸和写满绝望的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死一般的沉默,久到洛言都快窒息了,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洛言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并没有像寻常古董店老板那样揪着赔偿不放,而是站起身看着洛言,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你……”他开口,语气有些古怪,“最近是不是很倒霉?”
“啊?”洛言一愣,不明所以,迫于威压之下只能老实回答:“是啊,你……你怎么知道?”
店老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分期付款,你当我这里是什么?”
洛言绝望了:“可……可我真的没这么多钱,我不是……不是想赖账,要不然你看我把什么抵押给你吧,求求你千万别报警行不行?”
男人一双金色眸子微眯,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不如……你留下给我打工,权当是还债了”
“打工?”洛言再次愣住了,他设想过很多种赔偿方式,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怎么,不愿意?”
“不是不是。”事到如今,洛言还哪里有选择的权利,反正他现在稿子也经常被退,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一份兼职,这样一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我愿意,我来。”
男人似乎很满意:“打扫、整理、看店。”他言简意赅:“但是没有工资,直到我认为你的劳动足以抵偿这八十八万为止。”
“这……”条件堪称苛刻,但洛言看着地上那堆八十八万的碎片,再想想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咬了咬牙心一横:“好,我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男人点了点头,重新恢复那副高冷的态度,然后指了指地上那堆碎片:“把这里收拾好,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开门。”然后转身就走。
脱离了他目光的威视,洛言这才感觉冰冷的手脚回暖,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的问:“那个……扫帚在哪?”
男人瞬间回头,顿时那股子压力又来了,他目光中满是在看一块朽木的不耐,指了指店面一角:“大块用手捡,小块再扫……还有,我叫齐修。”
“哦哦。”洛言站的板正:“我叫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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