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敏疑没主动告知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陈裕菀也没刨根问底，他既然还有心思带她出去吃夜宵，就说明事情再大，也还不至于叫他乱了方寸。

再者，当他问起她的工作情况时，陈裕菀也不愿意下班时间提起那糟心的指标，就说了句还好吧。

陈裕菀是在七月初听到一点儿风声的。

那天晚上七点多何桐析就出了门，胡姿苑问她，她说公司有点事儿，可正在分行开例会的孟其媛找他帮个忙，却没在分行见到她。

第二天中午，有人说建丽支行副行长辞职了。

约莫十天，没有其他公司的人来做背景调查，大概可以判断王琪钧是裸辞。

他在A行干了11年，再有一两年，大有可能升正职，最后却以一句身体吃不消了怕耽误工作，辞了职。

陈裕菀依旧记得他当初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记得跟他和蒋毓然一起吃的那一顿饭，他旁敲侧击试图从她的反应上看出她跟褚敏疑的特殊关系。

褚敏疑会看不出来吗？可他没敲打他，没压制他，就说明他那些心眼无伤大雅。简而言之，陈裕菀想，褚敏疑器重他。

这事儿是从郑澄汐那儿传来的，同为对公条线，例会上也是点头之交，不由惋惜，到严梓芃这儿，成了顺嘴一说的事儿，再到白笑和于诗檬嘴里。

变成了：“谁知道这背后有什么猫腻？辞职好啊，辞职谁还能追究他的过错？”

不可否认，白笑老江湖了。哪怕她可能都不知道王琪钧哪个支行的，但仍能凭直觉给出一个相当有可能的猜测。

陈裕菀难得搭话：“也不一定吧，谁还没个累的时候，您不也时常抱怨指标多吗？”

白笑瞧了她一眼，“你还年轻，你懂什么？”

陈裕菀没回话。

她只是单纯想打断她们的讨论罢了。

……

陈裕菀是在这周四的晚上扯下郑澄汐的和善面具的。

周四她跟桃子送完钞车，五点半，准备早点回家做下周去嘉禾游玩的攻略，方才设好防走出侧门，接到严梓芃的电话。

说这个季度城西支行业绩飙升，她作为总分第一名，功不可没，让她赶紧到元喜楼，领导请客吃饭。

陈裕菀已经点了外卖在家。

也不喜欢都是领导的场合。你虽然没必要巴结着，但总归是不自在。因为在这些自以为是上位者的人眼里，你不拘谨，就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于是她决定婉拒：“梓芃姐，我晚饭已经做好了，就不去了，您帮我跟领导道个歉吧。”

严梓芃道：“那怎么行！都等你呢，这个季度你的分数多高啊！”

“那是因为我的指标比他们更容易完成而已。”

严梓芃完全没理会她的解释：“快来吧，大家都等你，不止我们的人啊，这个季度财会那边也做得不错，财会的人也来了。你别拂了领导的好意！”

陈裕菀问：“都有哪些领导——”

电话已经挂断了。

严梓芃给她发来一个定位，还有具体的房间号：3楼307春色满园。

陈裕菀打电话让胡姿苑别做饭，把她外卖吃了，而后骑车去元喜楼。

到元喜楼，她的电车快要没电。

她四处找不到充电桩，想到严梓芃的话，也就先上了楼。

其实没人等她，她到的时候，陈思锴正坐主位上，左右两边分别是财会的老总和郑澄汐，两人的身边又有城里其他几个支行的负责人，贺洁雨和金琳菲也在，再就是几位陈裕菀不太认识的员工。

上菜位旁，坐着沈东桓。

他神色恹恹，分明也不喜欢这个场合，但为了他的伯乐——财会老总，还是得来应付一下。

酒菜都上得差不多，甚至有几个盘都空了。

陈裕菀觉得有点可笑。

不明白叫她来是干什么的。

她跟沈东桓短暂对视了一眼，走到严梓芃给她留的位子上，“各位领导好。来迟了，抱歉。”

“来迟了得罚酒啊！”陈思锴说。

已经有人懂事地把红酒和啤酒转到她面前来，“选一个？女孩子嘛，喝三杯就算了，不要多！”

陈裕菀道：“各位领导，不好意思啊，我一会儿要骑车回家，喝不了酒。”

“这有什么的！你路远哥一会儿结束会来接我们回家，你放心，醉成泥都能给你送回去！不怕！”陈思锴说。

财会老总说：“陈行今天这几瓶红的，都五位数了，平常咱们哪里喝得到？这哪里是惩罚了，都是奖励啊你还不赏脸？”

陈裕菀答：“我喝不了酒，领导见谅。”她看见桌面上那一壶茶，“您看能不能以茶代酒呢？”

她看向陈思锴。

财会老总却在这个时候看向郑澄汐：“郑总你看，快给劝劝。”

郑澄汐笑着看向陈裕菀，“您可别把我手底下难得的人才吓跑了啊，人都说了不能喝，又不是不给陈行面子。”

她反劝：“就算了吧，领导您看呢？”

陈思锴像给她面子似的，“你说的在理啊。快吃饭吧，裕菀，你看看哪些爱吃的？不够再让人添加。”

陈裕菀道：“谢谢陈行。”

这种场合，陈思锴从业绩入手，聊了不少八卦。陈裕菀没什么食欲——看着这些他们吃剩下的东西，但除了埋头吃东西，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到她逼着自己把几个卖相还可以的尝过一遍，桌上的人开始了敬酒。

跟贺洁雨坐在一起的男生酒量很好，话也说得妥帖，哄得各位领导眉开眼笑，金琳菲带的是一个女生，也是入行几年的，营业部有一男一女，五六个人，轮流起身，把几位熟悉的不熟悉的领导挨个敬了一遍。

场面热闹到大家都忘了之前那个插曲。

陈裕菀无动于衷地吃菜，直到严梓芃拍拍她的手臂，“拿上杯子，跟我去敬一下领导。”

陈裕菀看着茶杯里的饮料，“合适吗？”

“好过不敬。”

陈裕菀想着跟在她身后，应该也不用她说什么，就端着杯子跟她走到陈思锴面前。

严梓芃举杯说着客套话：“这个季度感谢陈行对我们城西支行营业厅的重视和领导，这边带我们的第一名敬您一杯！”

陈裕菀也跟着简单说了句：“您辛苦了，陈行。”

大概喝多了的缘故，陈思锴的眼睛眯了点儿，他视线上下扫着陈裕菀，而后抬起酒杯说：“都是你们自己的努力，我们只是给了个方向罢了。”

三个人碰了碰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陈裕菀在酒杯靠近鼻尖的那一瞬间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

不是刚刚那一壶饮料的味道。

她心一惊，视线掠过郑澄汐桌前那一只杯子，那一杯的气泡少了很多，明显是一早倒出来的饮料。

那她手里这杯就是酒了。

整桌的人都看着她，敬都敬了，哪有不喝的道理。

如果连饮料都不能喝完的话，不知道这群人会把她逼成什么样。这时候换成饮料或者茶，又要被人诟病不尊重领导。

说不准，最后传着传着，远在嘉禾的褚敏疑也有了错处。

想到这里，她仰头将杯中的液体倒入口中。

一口气吞入腹中，直冲鼻腔和喉咙的啃噬感刺激得她直皱眉头。

正要回到座位上，陈思锴突然将手伸到她肩上，将她整个人揽到身边。

陈裕菀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想往旁边退，却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右肩。

疯了吧他是！

桌面上众人沉默，陈思锴却说：“大家啊，要向裕菀学习啊，才来零售几个月，业绩已经比得上很多干了很久的，说到底就是——”他偏头看向陈裕菀，鼻孔和嘴里冒出来滚滚酒气，“裕菀这孩子聪明啊，又努力上进，我都听你们郑总说了，你待客户很耐心，营销的办法也多——”

陈裕菀一脚踩在陈思锴的脚背上，工作的皮鞋是小方跟，她拿尖锐的棱角往下压着。

陈思锴视线往下看，陈裕菀却道：“谢谢陈行和郑总的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您可以松下手吗？我可能需要去一下洗手间，刚刚不知道谁换了我的饮料，我现在觉得有点儿恶心。”

场面一时静默。

这个“恶心”究竟什么意思，至少一半以上的人清楚是什么意思。

陈裕菀看不出眼前这个瘦干干但从上到下都透着猥琐和愚蠢的人在想什么，但愤恨是躲不掉的，她笑盈盈地挪开落在他鞋面上的脚，若无其事地推开他，走到自己座位上，把杯子压在郑澄汐的手边。

似乎在说：把您的杯子还给您。

而后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是有台阶的，陈裕菀抽了几张纸垫在地上，在里面坐了十几分钟。

愤怒、委屈、又有点儿无语。

想干脆叫个搬家车来把电车和自己一块儿拉回家算了。

正打开软件，有人敲响她隔壁隔间的那扇门。

随即一道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裕菀，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确定了是什么人，陈裕菀不由得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

她站起身，收拾地上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而后冲了一遍马桶，抹了抹眼角早就干了的泪痕。

没什么好哭的，就像褚敏疑说的，为这个事掉眼泪不值得。

但她只要想起陈思锴那张脸，和抓住她肩膀的那只手，就觉得无比恶心。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郑澄汐站在门口。

“你还好吗？陈行看你出来这么久没回去，让我出来看看。”

陈裕菀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而后不理会她，径直走到洗手台边，把手机搁在台上，俯身去洗手。

她洗得缓慢而认真，“您这么做是为什么？”

郑澄汐走过去，“你跟我说话？”

陈裕菀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郑行。”她咬着最后两个字，通过那面积满水渍的镜子看向她，“这个局，从上个月初就布下，就为了让我有机会凭借最好业绩坐在这张桌子上，可你到底为了什么？”

“你说我设计你么？你有什么证据？”

陈裕菀没理会她，继续道：“是为了让陈思锴占我便宜，溜须拍马，以获取他对支行的重视，对你们的器重吗？”

郑澄汐嘴角颤了颤，“你别乱往我身上扣帽子，我要获得器重何需要你这种无名小卒去冲锋陷阵！”

“是啊，”陈裕菀道，“那你是为了让他当众对我动手动脚，在所有人面前羞辱我？而我变成一个任他拿捏的布娃娃？”

她走过去烘干了手，转过身来看她，目光沉沉：“还是你觉得，把我灌醉了，往他床上一送，以后褚行就是你的了？”

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事，陈裕菀会告诉她自己跟她心上人之间有多清白，可是现在她不想。

没有人可以不为错误买单。

郑澄汐脸色终于撑不住，在她不带半分情绪的推测下，垮得很彻底。

她小看陈裕菀了。

这是她唯一的感受。陈裕菀是个话不多的人，她一度以为她只是一个单纯的、不怎么社交的小女生。

她甚至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褚敏疑跟她所有交集不过是因为工作。

“你会不会太高看自己了？”她冷笑着说。

陈裕菀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想拿了手机就回去。

可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亮了。

一个电话打进来，嘉禾的号码。

郑澄汐视线落在上面，心沉了沉。

褚行（蓄力中）：趁我不在欺负我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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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