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机场,一股浓重的化工味扑面而来。
“什么味道?本君的鼻子好像闻见了地府那群不爱洗澡的家伙的气息。”小鸣龙低头,一边用爪子捂住自己绿豆大的鼻孔,身子一边慢慢缠上收拢的伞面。
清宁却没有怀疑地直朝远处化工厂的方向而去,手机屏幕上正慢慢显现出她刚才搜索的问题。
【——青昌业阳化工厂,全称青昌业阳化工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70年2月16日,位于青昌市婺河新区,是一家氯碱化工企业,江涛任董事长。该企业……其董事长江涛于2086年9月4日失踪,现由该司经理(其妻子任雨)代理一切事物……】
小鸣龙没听见她的声音,一甩尾巴飞蹿起来,停在她的肩膀上踩了踩,忽然,琉璃珠般大的眼睛定住了:“手机?借本君玩……用几天吧。”
清宁微微挡开它的爪子,说道:“能认识这个,山门守的不冤。”
“山下地界的人都受钟山庇佑,我替主人……巡视一圈而已。”小鸣龙扭开脑袋,视线却偷偷瞟一眼屏幕。
清宁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字,眉头一点一点收拢:“没错了。”
“嗯?”小鸣龙身形一愣,“……哦,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是你,是时间。”
清宁又在搜索栏上打上“任雨”二字,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几张古旧的照片相继而出,她垂眼,仔细点开那几张照片。
像是发现了什么,两根纤指将照片放大几倍,小鸣龙疑惑地瞪着上面快要糊成马赛克的一张脸问道:“这是谁?”
“上一任堂主的神使,樊安东。”清宁停下了放大的动作,目光定在那张略显粗糙的脸上。那是一个健壮的男人,上身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型,下身是一条灰扑扑的军装裤。
当清宁顺着小鸣龙的气味指引,停在一所高中校门前,它向前飞去,以横卧的姿势躺在一块写着“婺河第一中学”的校牌上,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里面太臭了,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清宁毫不留情地用伞尖将它撑了下来:“不行。”
“诶诶诶,你竟敢将本君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叉下来,你给本君住手。”小鸣龙挣扎间,注意到一位略显沧桑的女人从校内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眼眶却泛着红,明显大哭过一场,凑近她身边小声道,“宁崽,是她,她身上有神使的味道。”
终于听到有用消息的清宁,视线在校门口的一排人脸识别机上停留一瞬,紧接着,脚步一转,直直地跟了上去:“去看看。”
那女人在路上悠悠地走着,眼瞅着背影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他们跟着女人坐上公交车,直到在一个小县城的车站下车。
眨眼间,两人一龙就来到了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楼道外面摆着一个大的垃圾箱,就那么敞开着,囤积发酵的垃圾臭味飘满了整片拥挤的小区。
“请进来吧,我知道您来了。”清宁还在抬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谁知,那女人已经停在了楼道口,拿起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毛线钩织的门帘被一双手仔细挂了起来。
女人把茶几上的毛线团收进工具篮,腾出一块看上去还算整洁的地方,邀清宁在沙发上落座,端出一壶早就备好的茶水,倒上一杯放在她面前,稍微理了理有些乱的发丝,好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女人小心开口道:“请问,您是肃思堂的新堂主吗?”
清宁点点头,凝视着那杯清澈的绿茶,并没有端起来就喝,而是抬头看向一间紧锁的房间,问道:“那是谁的房间?”
“我女儿的。”提起这个,女人垂下沉沉的脑袋,声音开始颤抖,眼眶里的泪水再次决了堤,“您一定也察觉到了吧,对不起,是我没能照顾好她。”
“发生了什么?”
“自从她爸爸病重以后,她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期间,学校的老师也有打电话给我,但……”女人捂着脸,泪水如珠,“都怪我,没能及时注意到她的情绪,才让这种事情发生,以后的日子,留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一旁,看不了别人落泪的小鸣龙悄悄将纸巾往女人面前推了推,清宁一巴掌将它拍回了伞旁,问道:“方便进去看看吗?”
小鸣龙背过身去,骂了句:“铁石心肠的家伙。”
“方便的,”女人赶紧抹了抹泪水,站起身就开了门,“这个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但是里面的东西我都没动。”
一进去,清宁第一眼就注意到,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外面,光线却被一棵桂花树挡住了大半,整个房间给小鸣龙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仗着女人看不见,它不适地在空中转了两圈,突然眼尖地注意到柜子上的奖,边回头边用尾巴尖指了指:“清宁,你看,你的神使成绩还不错呢。”
清宁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樊心”两个字:“樊夫人,学校老师大多向你反映的是什么问题?”
仿佛被刺痛般,女人匆匆看了一眼满墙的荣誉奖章,解释道:“今年高三了,她爸爸一直对她很放心。可老师却说她最近开始频繁旷课,好像还有几次……和同学起了口角上的争执。”
“她旷课去做了什么,知道吗?”
“这些年她爸爸身体越发差了,从今年夏天开始就一直在住院,前段时间樊心就时不时会跟着高二的学生出校去医院照顾她爸爸。”樊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樊心很孝顺,我怎么也拗不过她。”
“樊神使还好吗?”清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和女人提议想去医院看看。
当几人到达医院时,电梯的数字停留在“15”上,走廊正巧有几位医护人员脚步匆忙地往一间病房赶。
好奇心重的小鸣龙赶忙跟了上去,本想凑个热闹,却被一声熟悉的哭声吓到。
“老樊,老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女人在门外就看见医护人员们都围着丈夫的床位,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赶过来握住丈夫病床的扶手,问道,“医生,你昨天不是还说有好转吗?”
医生注意到监护仪器的数据波动趋渐平静,死死压着的眉头终于在樊安东的最后一次颤动中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歉:“对不起,女士,我们没能……”
最终,一天下来两个噩耗,樊安东死了,他女儿的尸首还没找到,三口之家彻底破碎,两任神使相继离世。
清宁看着这难侦破的死局,沉着眉头,咬咬牙,给手机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当阎王身着一袭庄重严肃的深黑紫金阴帝服,牵着半缕透明的幽魂,出现在冥界入口时,脸上是止不住的诡邪快意。
他拎着半缕残魄在手中,讥讽地笑笑:“喏,来晚了,只剩半片了。”
小鸣龙飞上前嗅了又嗅那半片闭着眼的透明魂体,随后,甩着尾巴停在阎王眼前一掌处的位置,生生给阎王盯成了斗鸡眼,才开口质疑道:“你这阎王是不是存心报复宁崽呢?破坏神使魂体可是大罪。”
“你是龙还是虫?”阎王单手叉着腰,左右探头打量着眼前这条小臂长的生物,“我瞧着有些像钟山那位的缩小版,但说话语气和神态却大相径庭……我知道了,你是它的儿子,幸会,麻烦替我问你父亲好。”
“晚来一步,早来易怒。”鸣龙抽了抽眼皮,一尾巴抽在他脸上,“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鬼东西好好睁大你的绿眼睛看看,本君就是鸣龙,见到本君还敢如此不敬,信不信本君立马……”
“噗。”一声雌雄难辨的轻笑生生打断了小鸣龙的怒吼,当它拱起眉毛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一柄光滑熟悉的伞尖出现在了它的身后,伞柄处,那只纤纤玉手微微用力,一股巧劲将小龙严丝合缝地盘上了伞面。
“安静,不是他干的。”清宁暂时将小鸣龙封进了伞里,抬目谢道,“多谢。可以告诉我,怎么能去找到另一半吗?”
“冥界公务员,没有这个义务。”阎王额角抽了抽,这和询问狱警如何能放走犯人有什么区别,他微微抬手,半片女生的灵魂跟着飘高,“除非……再拿东西来换。”
“可以。”
“双倍。”阎王看她答应的这么干脆,索性伸出三根手指示意,“哦不,三倍。”
“好。”她依旧答应的毫不犹豫。
根据阎王借的索引盘所指的方向,他们一路走到了沉珂乡,一眼望去,里面全是灵魂有异者,门口的几缕灵魂似乎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们胡乱撞击着、摸索着,试图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清宁展开油纸伞,顺便解开了小鸣龙的封印。
骤然间从伞中掉出,小鸣龙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冰凉露骨的枯手抓住,缓缓抬高并被绕成结。紧接着,它刚要吐出怨言的嘴就被一根手指探入,它的嗓子眼就这么被毫无预兆地扣了扣,恶心感激得它频频干哕。
一阵怒火攻上心头,小鸣龙一抬尾正准备抽离,却发现,刚才扣自己的居然是一具无头尸。感觉像是吃了一具死尸一般恶心,它忍着恶心猛地抽开了那具无头尸并大声控诉着在一旁默不关心的女生:“宁崽!本君都被脏东西碰了,你还在一旁袖手旁观,太让本君生气了!”
埋怨的话语落入耳中,清宁只垂眼盯着索引盘上的指针颤动,她将樊心的半片灵魂缩小放在掌中罗盘上,指针寻着灵魂的气味不断地修正方向。
“罗盘,不对劲。”清宁抬眸打量起周遭愈集愈多的病魂,“小鸣龙,昼光驱赶。”
“哇塞,”小鸣龙一边爪子搓出几个闪着光的小球,一边对准病魂,用尾巴击打小球,“你都不准备给本君赔礼道歉吗?”
清宁收好罗盘和灵魂,承诺道:“找到樊心,下次不会再将你封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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