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邱邱的事情,原点青旅后院那口深井被斯隐找来工人彻底清理,养上了观赏鱼。
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依旧睡在各自的房间,依旧为旅馆的琐事忙碌。
谭原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将目光从斯隐身上移开。
他会看着她用那双属于他的、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修理门窗。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手这么好看……
看着她皱着眉核算账目,看着她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一种情愫,在他心里野草般疯长。
他开始贪恋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这具躯壳的柔和眼神,那眼神只在他面前才会出现。
斯隐同样能感受到那道日益灼热的目光。
她表面上依旧冷静若定,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麻烦”的存在,甚至……害怕失去这种古怪却真实的陪伴。
这天傍晚,没有客人。
细雨刚停,山间到处是湿漉漉的草木清香。
两人坐在门槛上,看着被雨水洗过的、格外清晰的远山。
“喂,”谭原忽然开口,“要是……一直换不回来,怎么办?”
斯隐正看着天边一缕将散未散的云,闻言,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
“那就……”她说,“一起把这家店经营下去。”
这不是承诺,只是一句陈述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那些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混乱而炽热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什么鬼动静。
是属于谭原的一个旧手机响了起来。
这部手机,除了几年前存的几个几乎不联系的号码,就是个摆设。
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来?
谭原站起身,走进屋内,拿起那部嗡嗡作响的旧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
“是谭原吗?我……我是你李叔,李举国的弟弟。你父亲……他留了样东西在我这儿。关于……关于你们家旅馆的地契,还有一些……别的事。他说,等你遇到真正过不去的坎儿时,才能交给你。”
谭原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地契?真正过不去的坎儿?
他抬头,看向门口同样听到对话的斯隐。
雨后的山风穿过堂屋,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
“我觉得,是时候了。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关于……顶峰资本的?”
斯隐的瞳孔,微微收缩。
李举国弟弟的电话是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补齐了顶峰资本紧咬不放的原因。
原来,谭原父亲当年签的不仅是租赁合同,更在一位高人的隐晦指点下,用几乎全部积蓄,通过不为人知的方式,最终将旅馆所在的这块地皮的所有权,悄悄转移到了自己名下。
那份泛黄的收据,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地契,一直被李举国秘密保管,直到他病重,才交由弟弟,嘱托在关键时刻交给谭原。
这份货真价实的地契,成了压倒顶峰资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原先的收购计划都建立在土地归属村集体的前提上。
面对白纸黑字、法律效力完备的私人地契,再加上之前针对李举国骚扰、胁迫的不利证据,顶峰资本彻底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撤走了。
原点旅馆迎有了一段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光。
生意逐渐步入正轨,虽然不算火爆,但维持生计和略有盈余已不成问题。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谭原正坐在前台,对着电脑屏幕,核对最近的账目。斯隐在院子里,修理着被前几天大风刮歪的招牌。
两人过着寻常日子。
就在这时,旅馆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牛仔外套,背上是个硕大的军用行囊。
他面容憔悴,嘴唇干裂。目光,像带着钩子。
谭原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温和问道:“您好,请问是住宿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很轻。
“我找一个人。”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有些发皱的照片,递到谭原面前,“她叫孙宛水。你们……见过她吗?”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婉、长发及肩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
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谭原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谨慎地回答:“抱歉,没什么印象。她是我们的客人吗?”
男人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一个月前独自出来旅行,说是散心……最后失去联系前,她发来的定位,就在这附近。我的手机前几天弄丢了,我凭着记忆找过来的。”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她怀着孕,已经七个月了。”
斯隐不知何时已从院子走进来,站在谭原身边,同样听到了男人的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男人看着他们,尤其是多看了几眼身材高大、气质冷峻的斯隐,眼神警惕。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
“有人说……在这片山里,看到过她。但不是在路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郁郁葱葱、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深山,缓缓吐出了后半句,
“……是在一个不该有人的地方。”
“不该有人的地方?”
斯隐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的目光与男人那焦灼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男人重重地点头:“对!西边那个废弃的观测站,早就封山十几年了!可前几天有个采药的老乡,说在天快黑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个女人的影子在那边晃了一下,穿着浅色衣服,像……像照片里这样。”
他又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照片。
观测站?
斯隐和谭原对视一眼。那地方他们知道,在更深的山里,路早就被荒草和落石埋了,极其难走,而且传闻不太干净,本地人都很少靠近。
“报警了吗?”斯隐冷静地问。
“报了!”男人语气激动起来,“警察搜了山,也去看了观测站外围,说没发现任何痕迹!他们说我老婆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去别的地方散心了,或者……或者自己想不开……”
他猛地摇头:“不可能!宛宛很期待这个孩子!她绝不会做傻事!她一定还在山里!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情绪几乎失控,身体微微颤抖。
谭原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生不忍,想递杯水给他,却被斯隐一个眼神制止。
斯隐上前一步,一米八几的个子带来无形压迫感,她看着男人,目光如炬:
“你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
他们的旅馆不在主干道旁,并不显眼。如果不是手机上特意搜,很难发现这个犄角嘎达有栋两层半的建筑。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张印着“原点青旅”字样的简陋宣传单。
那是斯隐为了吸引客流,前段时间在镇上零星派发过的。
“在镇上问路,一个杂货店老板给的,说你们是这附近唯一还开着的旅馆。”男人解释道,“老板,我看你们是本地人,对山里熟,求求你们,帮我留意留意,或者……或者带我进山找找?我可以付钱!多少都行!”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但斯隐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独自出现在废弃多年的深山观测站?这本身就极不寻常。连警察都未能找到线索……
斯隐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
男人的脸疲惫憔悴,双眼爬着红血丝。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谭原站在斯隐身后,看着男人那双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轻轻碰了碰斯隐的手臂,低声道:“要不……我们先让他住下?看他样子,也快撑不住了。”
斯隐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对男人说:“你可以先住下。我们会帮你留意。但进山的事,需要从长计议,那边情况复杂,很危险。”
男人虚脱般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老板!我叫陈锋,麻烦你们了!”
安排陈锋住下后,大厅里只剩下斯隐和谭原。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谭原压低声音问。
斯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渐沉的群山:“真假难辨。但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独自跑去那种地方,本身就不合常理。”
看谭原一副不开窍的死猪样,她又补充道,“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看起来很疲惫,但那个背包……落地时的声音,不像只是装了衣物。”
谭原回想了一下,确实,陈锋放下背包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像是里面有硬物。
“你怀疑他?”谭原感到一阵寒意。
“在经历过邱邱之后,”斯隐转过身,“我们对任何找上门来的‘麻烦’,都得保持警惕。”
夜幕降临,山风穿过林隙,松涛阵阵。
原点青旅内,陈锋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锋就顶着一双更红的眼睛出现在大厅,他手里拿着一张潦草的手绘地图。
“老板,这是我根据采药人说的方位,和我自己查的资料画的。”
陈锋将地图摊在桌上,手指点向一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我决定了,今天必须去观测站看看!你们……能不能给我指条最近、最好走的路?”
斯隐和谭原看着那张地图,知道劝阻已是徒劳。
而就在斯隐准备开口,指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时,旅馆那台老旧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斯隐皱了皱眉,走过去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镇派出所那位相熟老民警的声音:
“小原啊,跟你打听个事儿。昨天是不是有个叫陈锋的男人,住到你们旅馆了?”
斯隐的心猛地一紧:“是。怎么了?”
老民警严肃道:“我们刚接到邻市协查通报。这个陈锋,有重大作案嫌疑,涉嫌谋杀他的妻子,孙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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