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去的是你就好了，小翠，你能你替我去吗？”阿娇低声询问。

能去吗？能吗？

能。

小翠觉得她能。

她觉得这是老天行善，难得给自己的一次机会，她应该抓住，也必须抓住。不能因为她的怯懦平白丧失可以改变她命运的良机。

在家中，她是老大生来就负有照顾弟妹，为爹娘分担的责任。除了浣洗洒扫，她大部分时间就围绕在一寸见方的灶台边，可她从不觉得苦，即使形势最苦的那几年，百姓只能靠树皮草根充饥，她也能把这些做得不让家人觉得难以下咽。

后面几年形势稳定，她们的日子也跟着好起来了，她能做的食物就多了，每当把简单的食材变成有滋有味的饭菜，弟弟妹妹、阿爹阿娘吃得开心她就有一种无比的满足感。

她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就有将食物变成美味的能力。

来到齐府厨房做工，对小翠来说是梦想成真，但这里厉害的人太多了，李大厨、方大厨、陈大厨……多到数不完，她那点手艺简直不够看。

她起初觉得自己和这些大厨水平确实有差距，她要好好努力，一年两年甚至三五年，她总有一天也能成为一名大厨。

她把成为一名能够掌勺的大厨当做她的奔头，一直刻苦干活努力学习手艺。

可她发现方大厨做菜的时候用热水给鸡肉焯水，怎么能用热水呢，应该用冷水啊，这样血水才会流出来。

她开始怀疑她之前焯水的方法是错的，直到有一次方大厨做了新菜——是鸡肉的，让她们帮忙试菜。

她嘴中咀嚼鸡肉，心想果然，鸡肉还是应该用冷水焯水更好吃。

她沉思着没注意其他的人吃完都连连夸赞：“方大厨果然是名手！好吃，好吃！”

“鸡肉好嫩，一点不腥！”

“多亏了您总是研发新菜我们这些人才能跟着享享口福。”

一片赞美声中，小翠的沉默十分显眼，方大厨不满的眯眯眼：“小翠，怎么了，不好吃？”

小翠被方大厨突然一问，众人目光全都射在她身上，她紧张的捏紧手指，脸颊充血发红。

“没关系，有什么说什么，我让你们尝菜就是为了得到真实的反馈，你扭扭捏捏不说可是真要伤了我的心……”方法厨恳切地对她说，“你觉得哪里需要改进？”

“我听说你厨艺也不错才被特招进府里，你应该有一番见解吧。”

“……我。”小翠更紧张了，周围人以眼神催促，方法厨期待的看着她，好像真的很需要她的建议。

她尽量克服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恐惧，鼓起勇气说：“方大厨，我觉得鸡肉应该用冷水焯。”

“什么？你声音跟蚊子似的，谁能听见。”方法厨戏谑的回复，说罢他又侧了侧耳朵示意小翠重复一遍。

“我觉得……您应该用冷水给鸡肉焯水，不要用热水，不然肉里的血水排不干净……”小翠有些尴尬，头要埋到脚下去了，“这是我们村里的老方子，大家都……”

“嗤。”方大厨未等小翠说完不屑的笑了一下，其他人见状也跟着笑起来。

小翠不解，抬起头。

方大厨眼神鄙夷：“村里？哪个村。还老方子，你们村吃得起鸡肉吗？”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散了吧，晦气。”方大厨烦躁的吼了一句，说完对小翠瞪眼睛，“以后不懂就别瞎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做菜。”

众人唏嘘，各归各位，独留小翠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大厨也总说，做菜做厨子是男人的事，一个女人，做做村头三姑六婆的饭就够了，上不得台面，齐府这种地方，女人做不了大厨。

小翠开始怀疑，她想当大厨的愿望还能实现吗，女人真的不能做大厨吗。

这时，有人问她，给你一个能够被权贵赏识的机会你去吗？

去，当然去！

说不定她能通过这个机会翻身，管事能看到她做菜的天赋，她要靠此争取当大厨的机会。

“好。”她听到自己说。

“真的吗？小翠你真好。”阿娇开心极了，忙拉起小翠的手问。

“不会被管事说吗？我……真的能去吗？”小翠还是有些不放心，心里觉得惴惴，怕事情不成，也怕空欢喜一场。

她把这种不安归类为站在命运的岔路前，马上要走到属于她人生最平直的“官道”前的激动。

这是正常情绪，她安慰自己。

“当然，你放心，我和管家打好招呼了，他不会怪你的。”

如果小翠此时认真想想，便会发现阿娇的不正常，但她已经没办法思考了，未来的愿景吸引着她、过去的重负追赶着她，这个时候的小翠只会做下这一个选择。

璀璨的琉璃灯几乎迷了小翠的眼睛，丝竹歌舞……小翠从未见过这些。

原来，这就是生活在云端里的人的生活吗？

还有这件衣服，小翠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齐胸儒裙，是阿娇交给她的，用一个小包袱装着，她只觉得儒裙真好看，浅淡的鹅黄底色，上面以细碎的小花装点，清新雅致，好像她最喜欢的桂花。

就是她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子的衣物。

阿娇说没见过不奇怪，这是古时候世家贵女才能穿的，是老爷开恩，每到府中设宴便会有一些幸运的仆从被选中，可以穿这些漂亮的衣物一起参加宴会。

还有一个专门的词，小翠端着托盘仔细回忆阿娇的话，哦，对了，叫“与民同乐”！

随着奉菜女婢的入场，宴会来到了**。

所有人视线都随着美人流动，齐信捋捋胡子，笑眯眯吩咐：“诸位天上仙子，可不要怠慢我的人间贵客啊。”

宾客们听出齐信话语之外的深意，皆隐晦一笑。

天上仙子在齐信面前站定，翩翩行礼，然后各自散开，来到各位大人面前。

小翠见状也按照阿娇的吩咐，将托盘端到她对应的桌案。

小翠越靠近越觉得心中颤颤，她觉得端坐在桌案后的那位大人好像在打量她，但她也不能确定，因为她不敢抬头，怕惊扰贵人。

她将盛着鱼羹的莲花盅稳稳放在桌案正中央：“请大人慢用，这是以鲜鲈鱼制成的鱼羹，此时吃温度正好，口感是最好的。”

小翠在说话的间隙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贵人的样子，她实在太好奇了，地位高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虽说她来到齐府一段时间了，但她从未见过齐信，她见到的地位最高的人是府中的老管家，真是威风凛凛，只要一个眼神，她们厨房的管事便连连弯腰，甚至还会跪下。

刚刚远远行礼，夜幕下高台上的齐信小翠看不清晰，但面前这位离她太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贵人的呼吸。

他会长着三头六臂吗？会有六个瞳孔吗？

怎料，对方也在看她。

小翠与男人对视，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食具打翻，她手忙脚乱整理扶稳，愧意要将她淹没：“请贵人饶恕，奴婢……”

赵明仁笑笑，道：“无妨。”纤纤擢素手，美人惹娇羞，妙哉妙哉，值得原谅。

小翠闻言心中一暖，果然，这些生活在云端里的人都是极善良的，不会因一点小过失而责罚她。

小翠终于知道贵人长什么样子了，外貌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周身气度却不是她们能比的。

她嘴笨，不会形容，只觉得贵人就是贵人，一身贵气之感连老管家也没法比。

她看见贵人拿起羹匙轻舀起一勺鱼羹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小翠期待的看着，时刻准备好贵人发问，心里想着快问她鱼羹是怎么做的吧，她一定会回答的很完美。

可贵人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羹匙，直到宴席结束也没有问她。

赵明仁按耐着，等待身侧女婢引他到休息室进行下半场，宴席中其他宾客一个个离去，身侧之人仍没有动作。

他不满：“你懂不懂规矩。”

小翠被男人厉声质问，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听到对方不满第一刻便是学厨房管事对待老管家，立刻跪下告罪。

她怀疑是自己没有主动给贵人讲解鱼羹的做法，所以贵人才生气，便连忙解释自己是第一次来给贵人们上菜不懂规矩，说完就背起了鱼羹的食谱。

赵明仁不管娇俏少女说什么的狗屁食谱，他只在乎：“第一次？”

小翠应是。

赵明仁闻言眼神晦暗不明，道：“扶我去休息，刚刚酒水饮多了有些头晕，至于你得罪我的事，服侍的好了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不知名的幽香浮动搅乱了静夜。

小翠几乎衣不蔽体，从一间僻静的房间冲出，屋内，赵明仁俯趴在床榻上睡得很沉。

她不敢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会令她崩溃！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什么狗屁贵人，什么狗屁本性善良，她现在确定了，这种人确实与寻常百姓不同，因为他们是恶魔！是伥鬼！

她想吐，并且觉得自己恶心极了。

小翠如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在齐府中穿梭，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她只觉得她的人生陷入到一片灰暗之中，使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身上的疼痛和气息提醒着她，那些屈辱的事情，她使劲搓自己的皮肤，可是怎么办，擦不干净。

盈盈月光下，花园中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冷白的反光刺激到了小翠，让她短暂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抬起一只手挡住视线，眯起眼睛直视池水的反光。

水？

……是水。

她想或许现在只有水可以洗净她。

小翠终于找到了方向，径直跳了下去。

倒夜香的侍从刚好从此处经过，看见有人跳下去，连忙施救。

小翠被捞了上来，边咳嗽边哭泣：“放开我，为什么救我！”

“我求你救我了吗？滚开！”小翠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

她想命运真有意思。她刚刚倒是求了，跪下恳求，求那个人放过她，结果呢？现在她没求人救她，倒是有人不让她死。

倒夜香的侍从将外袍脱下围在小翠身上，然后紧紧的搂住挣扎的小翠，冷静的道：“该死的不是你！”

文中关于鸡肉焯水用冷水还是热水这个问题，请不要太过考究，因为作者不会做饭[可怜][可怜]，如果写错了请见谅

写这段只是想表达所谓的“大厨”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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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