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陡然伸到眼前,楚倾不闪不避,反手抽出腰间枯木直迎而上。
“当啷!”
枯木坚硬无比,竟与寒剑有来有回。
“如果公子身边尽是这般身手,实在令人兴致怏怏。”楚倾手腕一挑,长剑在空中划出弧线落下房檐,趁对方愣神的片刻,他推开另半扇窗跃入室内,挡在云澈身前,目光扫过整面墙壁。
那双巨眼已然消失无踪。
房间依旧整洁雅致,沁入鼻息的是熟悉的熏香,却比记忆中稍浓一些。
“你!”沈渊亭正欲翻窗,忽闻皇宫中传来呼喊:“着火了——”
“这次是化启宫!水,水呢?!”
“前几次皆是乾元殿起火,水桶均堆在那边!”
“还愣着干嘛,你,你还有你去取水桶,剩下的先到化启宫!”
刹那间,寂静的宫苑陷入忙乱,脚步声、呼喊声、器具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殿下!”沈渊亭疾呼,站在窗外将云澈拉向自己,警惕地看着楚倾,“并州官府真是废物,竟看不住一个刺客!”
“误会了。”楚倾悠闲地坐下,为自己斟了水,“在下是来赔罪的。”他举杯致意,笑容真诚,“昨日应是认错了人。”
将茶水一饮而尽,视线锁在竟需要凡人保护的云澈身上,“我认识的那位,没有如此弱不禁风。”
云澈微微蹙眉,目光在楚倾身上细细流转,仿佛要从这个陌生人的眉宇间,寻出半分熟悉的痕迹。
门外脚步声急促,轻叩房门,“殿下,贤人庄出现命案!化启宫突然起火!”
“正好,”楚倾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房间各处,“我也恰为命案而来。看来公子近日麻烦颇多。可需要帮手?也好让我……略表诚意。”
屋内久未回话,屋外那人又唤,“殿下!您在么?”
宫苑中闹乱亦未消,楚倾将眼前两人的戒备尽收眼底,“这样如何,”他伸手指向沈渊亭,“我先同此人去救火,可行?”
沈渊亭狐疑地看向楚倾,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殿下,卫浩将军就在门外,我们二人足以制服这刺客!”
楚倾乐道:“还真不一定。”
“你先到贤人庄待命,”云澈对门外吩咐:“我与沈渊亭稍后到。”
“遵命!”
“好,”云澈轻轻拂开沈渊亭护在他身前的手,“既是误会,那便罢了。”
沈渊亭没想到云澈如此这般放过了一个刺客,“殿下!此人形迹可疑,怎能如此轻纵?”
楚倾嘴角勾笑,执起茶壶斟满两杯清茶。他双手各执一杯,分不清哪杯是自己的,便随意将其中一杯递到云澈面前。
云澈垂眸看了眼茶杯,从容接过。
离得近了,看到眼前人颈前没有任何痕迹,楚倾自顾自地与他碰杯,发出清脆声响,“成交!”
出了殿,在宫院里七扭八转,沈渊亭防备未减,右手始终放在剑鞘上。
楚倾觉得好笑,凡人总爱高估自己的实力。他饶有兴趣地与沈渊亭并排,状若无意地询问道:“你们殿下,从来便是这般性格么?”
沈渊亭冷眼不语。楚倾轻抬肘尖碰了碰他,道:“既然我愿展现诚意,你也该稍作配合才是。若我哪天忽然觉得并未认错人……”
话音未落,凌厉的眼风扫来,楚倾毫不避让地迎上那道视线。
此人银发碧眸,从未在金陵国都注意过。身手更是莫测,仅凭一截枯枝便能与自己的剑招周旋。沈渊亭小心斟酌,道:“不知你是何意,我与殿下自小在幽天宗相识,从来便是如此。”
拐过宫墙,滚滚黑烟黑烟扑面而来,沈渊亭已催动内力,几个起落朝火场方向掠去。楚倾足尖轻点,紧随其后。
火场之前,宫女太监们虽然乱作一团,提着水桶奔走呼号,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熟练感?
甫一落地,沈渊亭便高声呼喝,指挥众人重整秩序。只可惜这边刚灭,那边又起,似是故意同他们闹着玩。
沈渊亭咬牙切齿,拔剑而出指向馆内,怒发冲冠道:“又是你?玩火尿炕的道理不懂?”
跃动的火焰倏地分开,一道身影竟从中猛地窜出,二话不说,拔腿便跑!
楚倾定睛看去,那身影通体被炽烈的火焰包裹,完全辨不清面目身形,活脱脱像个硕大的火球,正没头没脑地在宫人间左冲右突。
所过之处,热浪逼人,宫人纷纷尖叫避让,更添混乱。
只见一个火球在前方疯狂逃窜,后面紧跟着一个边狂奔边气急败坏怒骂的沈渊亭。
“噗……”楚倾忍俊不禁。
沈渊亭抽空捡起石头扔向房檐,“笑什么笑!这就是你的诚意?”
楚倾偏头躲过,笑着翻身跃下,足尖连环踢出,将宫人手中水桶精准地踢向火球。
沈渊亭正与妖物缠斗,烈焰逼人难以近身,每次抽回长剑,剑柄都传来灼人的热浪。他正思忖下一步,忽然耳边“嗖嗖嗖”传来风声,数只水桶贴着他疾飞而过。
那火球起初还挥臂格挡,水桶应声炸裂,浇熄了他手臂上的火焰。后面便学乖了,转而闪避,不再硬接。没想到刚一抬头,火焰都吓得恍惚了半分。
数百个水桶如飞蝗般铺天盖地砸来,劈头盖脸,无处可躲,“噼里啪啦”,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周身火焰瞬间熄灭,露出焦黑扭曲的真身。
“啊——!”宫人们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竟是一具半焦半腐的妖灵,猩红的肌肉与焦黑的死皮交错,仿佛被烈火烧灼后又亲手撕下,留下这血肉模糊的可怖形貌。
妖灵见真身暴露,立即扭身欲逃。沈渊亭提剑急追,却见它倏地钻入井中,瞬息不见踪影。“又让这厮跑了!”他气得狠狠一跺脚,“这都第几次重修宫殿了!”
——***——
丑时刚过,宫门却在深夜大开,一马一轿从内驶出,楚倾扬鞭在前,沈渊亭驾车随后。
贤人庄庄内已灯火处处,行人皆是议论纷纷面露惊恐。沈渊亭轻拉缰绳,向路旁几人问道:“何处发生异事?”
有人认出他来,颤巍巍地指向一处;“那边…那边有人死了…卫浩将军刚…”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驾”,马车已驶出几丈远。
原本聚集的人群已被官兵疏散。士兵们整齐列队,让出一条通路。三人行至现场,沈渊亭率先向一位将领行礼:“卫浩将军。”
男子看着年龄不大,长发一丝不苟的高束成马尾,皮肤是带着风沙质感的暖色,唇角有道不明显的伤疤。见到来者,立刻还礼,神色恭敬:“殿下,沈侍卫。”随后注意到楚倾,问道:“这位是?”
“闲人,”楚倾道:“大概也能称为目击者?”他将昨夜追踪巨眼的经过三言两语带过,不时瞄着云澈的神态。
沈渊亭急道:“殿下,此事太过蹊跷!”
卫浩道:“我稍后便调遣精锐,加强殿下寝宫的守卫。”
他目光扫过地上尸身,继续禀报,“刚才已派人查请死者身份,乃奎华楼当今的榜首,诨名‘雪鹤郎’,善玉箫。此地是进宫必经之路,许多达官显贵常会顺道慕名而来,听他一曲。”
云澈淡淡道:“可曾去奎华楼打探?”
卫浩道:“问过了,未听说有仇家,干这一行能做到榜首,皆是八面玲珑的人精,最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和讨好。”
楚倾忽然轻笑一声,枯枝挑起死者被撕开的衣襟:“既然不是仇杀,”他抬眼看向云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看中了皮囊?”
卫浩不知沈渊亭为何剑拔弩张的样子,抬头看了看时辰,对云澈道:“殿下,东方已露白,您还要主持点将台事宜,莫要劳累了,此事也交由我来处理吧。”
“有劳。”云澈道:“只是卫将军回宫复命,又为京中接连发生的怪事奔波,实在辛苦…”
卫浩急忙躬身行礼,“为殿下效力实乃我荣幸,况且亦有沈侍卫从旁协力,殿下不必忧心。”
众人渐散,楚倾倏然逼近云澈身侧,“公子这是要去奎华楼?那妖物既在此地杀人,又在宫中现身,若不是下一个目标……”
云澈却未回头,“不劳费心。”
“若我偏要费这个心呢?”楚倾缓步跟上,“毕竟我还没确认,公子究竟是不是我那位仇家。”
云澈道:“随你。”
奎华楼内人心惶惶,人人都怕成为下一个目标。楚倾在前台订了房间,先回汇丰楼接白猫。
待他入住奎华楼时,天光已微亮。他唤来小二备水沐浴,从随行的包裹中取出那件精致的碧色长袍换上,对着镜台将银白长发高高束起,系一发绳固牢。长袖轻挽几折,露出袖口的银丝边流云纹,腰间束一条宽边襟带,将枯木枝——他将其唤作风声木——随便往里一杵。
半晌,对面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响。楚倾拉开房门,恰见那道身影步出。
云澈身着紫色广袖锦袍,襟口滚着华贵的赤金蔓草纹,颇有皇家风范。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底下缀着长长的墨色流苏,濯濯如春风柳。
楚倾微微一愣,随即倚着门框笑道:“公子便要去点将台了?我也正想去观摩,不如一起?”
云澈并未因为对方的阴魂不散而露出半分不悦,神色依旧淡然。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楼,沈渊亭眼珠子将要瞪出火星,他急忙命令数名护卫将楚倾隔开。
到了点将台,云澈步履从容迈上石阶,端坐于高台主位。楚倾抱着猫,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台下的人潮。
待云澈坐定,沈渊亭向远处示意,他稍注内力,使自己的声音足够响亮:“演武开始!”沉闷的鼓声“咚咚咚”,瞬间压过所有的鼎沸。
鼓声未消,一庞大的身影推开众人向台上走来。此壮汉身高九尺有余,未着上衣,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健硕肌肉,往那立正犹如土山。未配武器,只双拳紧握猛然对撞,伫立在台中间等人来战。
一道秋香色身影自人群前翩然跃出,是个执剑的翩翩公子,“请赐教。”
剑光直刺面门,壮汉侧身避开,剑刃擦过古铜肌肤竟迸出火星。壮汉一拳击出,剑客急退至台角,忽地贴身逼近,膝撞猛击对方腹部。
“呃……”膝盖击中大汉腹部的时候只觉撞上了一块铁板,大汉并未吃痛,反倒是他自己疼得要死,急忙弯腰按住膝盖骨。
大汉在不远处露出得意的神情。
“再来!”剑客纵身跃起,手腕急转下劈,剑尖朝着大汉胸腔而去。
壮汉咧嘴一笑抬臂硬抗。血肉之躯与利剑相撞,竟是剑锋被生生震开!壮汉反手握住剑刃猛扯,长剑易主,随即一记重拳击中剑客胸膛。
剑客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台下。一群同门急忙上前搀扶。壮汉将剑抛还,抱拳道:“承让!”
转身时,一位深青色锦袍男子已立在面前。壮汉微怔:“朱天宗?”
那男子行礼道:“正是。”
壮汉不再多言,双拳直取对方。台面被他踩得砰砰作响。
男子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亦朝着大汉而去,劈、砍、砸、刺,每一挥都带着狠劲。
只可惜那大汉仿若坚石,剑锋并不能从他手中淘到好处。
沉如山岳,奔若惊雷。
不消片刻,持剑男子被一记猛拳震得气血翻腾,踉跄着跌下了台。
“哈哈哈哈哈…承让!”那大汉连赢两局,不免骄傲起来,发出浑厚的笑声。
“噗!”楚倾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第一位落败者他并不相识,但这第二位身着深青色金松锦袍的,他略有所闻,曾从他手中夺走过不少妖物。
虽说那些妖物确实该杀,但他向来厌恶这群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台下呵好声扬起,夹杂着窃窃私语。
“哎看见没,刚才是朱天宗的弟子吧?这几个回合就被打下台了?”
“啧啧,那朱天宗不是号称非富家弟子不收,门槛高得很么?”
旁边一人听到他们聊天,也凑过来,语气带着戏谑,“你们就认识朱天宗?第一个被夺剑击飞的,看见穿着没,那可是玄天宗的!”
另外两人先是对视一眼,随即哄笑,“玄天宗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过于低调,险些忘了还有这一宗!这三大宗门招收弟子,总将自家修炼说得千难万险苦不堪言,仿佛选中的都是佼佼者,要是都这水平,那岂不要笑掉大牙。”
楚倾在旁听得有滋有味,想起那张榜文,嘴边讥诮心中腹诽:若是身边皆为此等货色,妄想寻仙?
他目光越过喧闹人群,直望向高台中央。
那么…这位公子倚仗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法力的凡人?果然只是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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