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着。
卡尔看到了自己居住的房子,带着草坪的两层楼庄园,书房的窗户透出了白色的光芒。
父亲已经提前回来了?卡尔心中一紧。
书房的灯只有他在家时才会亮着。
父亲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外面考察新研究的课题地点,作为帝国大学的新人类教历史学教授,他时常去做一些资料地点考证的实地研究。
本来是预计夏日祭典后回来的,卡尔才敢肆无忌惮地在第三区穿行。
所以仆人将卡尔迎进门时,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少爷,埃德温老爷他……”。
小个子的女仆眼神转向客厅方向,眉毛微蹙,她知道老爷现在心情很不好,更何况少爷过了熄灯时间才回来,身上还搞得一团糟。
仆人把门关上后就退到一边了,似乎不想参与到客厅即将发生的爆炸事件。
客厅里飘出来的是苦艾酒的气息,甜腻的气味混合着茴香的尾调,父亲并不喜欢喝酒,卡尔想。
然后他就看到了身体落进大沙发的那个男人,脚边倒着几个凌乱的酒瓶,男人的手中还举着一瓶未饮尽的酒。
埃德温的表情和卡尔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一样。
埃德温是他的父亲,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对卡尔来说,仅此而已。
四年前他从修道院修习完,驶回王城的马车在这个庄园门前停下了,他带着所有的行李,被送回了父亲的家。
仆人们带着他的行李,把他迎进了他从未来过的“家”。
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那个忧郁的棕发中年男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绿色眼眸。
男人深陷在大大羊皮沙发之中,凹陷的眼窝上环绕着淡黑色的眼圈。
他胡茬分明的嘴巴淡淡张开,说出了此生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
“卡尔,我是你的父亲。在你成人礼之前,我都是你的监护人。”
在进入修道院之前,卡尔的监护人是他的外公外婆。
卡尔不清楚父亲与外公家发生过什么,他自有记忆起,就住在那座湖畔边的巨大城堡中,外公时常抱着他眺望附近的王城。
“你的母亲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外婆曾经这么告诉他,至于父亲呢?他好像也在遥远的地方。
卡尔不在乎了,因为他早就把外公外婆视作了父母,他们也视如己出地疼爱他。
“卡尔,我把所有的家产都继承给你。”在床上已经病倒一个月的外婆,干枯的手指握住卡尔的小手,用虚弱的声音宣告着。
随后她的手轻轻松开,追随溘逝的丈夫而去。
之后他就来到这个十四年未见的陌生人家中,仅仅因为他们流着最亲近的血。
埃德温比起儿子好像更爱自己的研究,每次从大学完成教授工作后,回到家中只会把自己锁进那个不对其他人开放的书房。
即使偶尔出来也是提着边缘磨花的手提箱,风尘仆仆赶往外地考察地点。
埃德温除了要求卡尔恪守家族礼仪,做好神职工作外,其他一概不管。
所以家中大小事宜几乎是仆人们包办,家里的贵族俸禄和埃德温的工资,卡尔都能自由使用。
还好,卡尔的基石研究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至少他还能在家中空房搭建自己的小工作室。
卡尔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顶多就是不要去下城区鬼混,注意礼仪规矩之类的。
他乖乖低下头,捏紧手中的背包带,走向了父亲。
中年男人似乎终于从酒精的昏沉中清醒过来,他半睁的眼睛看到来人,突然软下嘴角,迷茫地呢喃:
“涅奥……菲妲。”
那是母亲的名字,卡尔在白色城堡的墙壁上见过母亲的画像。
少女斜倚在鎏金扶手椅中,长裙如融化的阳光倾泻而下,蓬松的金色发卷被窗棂透进的微风撩起,唇角自然扬起的弧度,让脸颊泛起玫瑰色红晕。
卡尔也近乎完美地继承了这张脸,除了那枚蓝宝石般的眼睛。
外婆有时会对着他说“你长得越来越像菲妲了。”菲妲是母亲的小名。
城堡的仆人们也告诉他很多母亲小时候的事,当他问起母亲去了哪里时,他们总是沉默不语。
教廷的人也只是默默嘀咕些叛教之类的话,就抚着新神标志躲闪着离开了。
即使来到这个家,他询问大屋的仆人,他们也只说自己是新历之后来到这里工作的,之前这幢屋里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父亲呢?他把家里关于母亲的东西全都收走了。
仅在书房里摆着母亲的小幅画像,除了偶尔呆坐时默默念着“涅奥菲妲”的名字外,绝口不提关于她的一个字。
父亲又开始叨念了……卡尔知道父亲时常陷入这种茫然自失的状态中。
埃德温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时,瞳孔骤然收缩,肩背绷直起来。
“卡尔。”埃德温的喉咙嘶哑又低沉。
“是的,父亲。”
“你的成人礼快到了。”父亲没有如往常一样训斥,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一句。
“进入神学院,就不要再搞那些基石技术的研究了。”父亲突然如此命令道。
卡尔惊讶一撇,父亲从来没有反对过的……
“身为教廷的人,少跟学会那边扯上关系。”
“为什么?我只是感兴趣而已,从没说过要加入学会。”卡尔这时抬起头,鼓起勇气向父亲解释。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多想进入那个以技术为乐趣的世界,和身边的人共同探讨新的发明,可是他没有选择。
“你已经要成为神父了,不要和基石技术打交道了,放弃吧。”父亲喝醉了,他从未和他吐露过这么多话语。
“我知道,我只是私下以个人身份研究而已,我不会在工作时讨论……”卡尔试图辩解。
“住嘴!我说了,停止你那些研究,不要和学会扯上关系!”埃德温暴怒,他近乎弹起身子,手臂肌肉绷紧想要挥舞酒瓶。
然后他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泄了气,上半身又掉落回沙发。
他知道自己如何痴迷于那些历史材料,而自己的血脉又会如何继承他探求的**。
卡尔一时间缩住了脖子,不甘还是冒出了他的喉咙。
“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卡尔终于怒吼出来,他知道神职是由家族指定的,就算他辞职,叔叔也不会答应。
如果他直接放弃,不论算是背叛家族还是背叛教廷,都会招致家族的惩罚。
怒气终于涌上卡尔的头脑。
长久以来累积的压抑,郁闷,不甘,统统在此刻混合起来,变成了毒药腐蚀着他的心脏,他只觉自己要被吞噬,
“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你们决定的!”
丢下这句话,卡尔越过客厅冲上楼梯,钻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小小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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