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啪！

鞭子抽在背上的时候，白琅熟练地蜷缩起身体，试图叫自己被打到的地方再少一点。

他是不能反抗的，即使此时拿着鞭子打他的人修为十分低微跟普通人无异，而他，却是一只凶狠强大的妖。

“吃吃吃，就会吃，饭吃光了别人吃什么？”陈主管长了张歪斜的嘴巴，骂人的时候，带动脸上的横肉不停抽动，看起来凶狠又可怖。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白琅抱着头求饶，没关系的，不要反抗，不要反驳，即使自己已经做了一上午的苦力活，依然不能吃饱饭也没关系，力气不大，打的不痛，让他发泄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陈主管，请停一下。”

耳熟的声音响起，是少城主身边的春樱姑娘，白琅的耳朵瞬间立了起来。

春樱姑娘年近三十，相较张小晓小上许多，模样看着却要比她成熟稳重。

她伸手指向白琅，说道：“少城主那边有活儿要他过去，我就先将他调走了。”

少城主的事，一向是春朝城里顶要紧的事，陈主管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白琅老老实实爬起身，站到了春樱身后，心情在松快与紧张之间来回切换，春樱是众人皆知的温柔和善，轻易不会抽自己鞭子，张小晓的脾气却格外霸道暴躁，她打起人来，可不像陈主管这般软弱无力。

当然，他也不是讨厌她打自己……

春樱带着白琅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诶呀，竟然落了个你。”

什么事情？

白琅疑惑不解。

便见春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卷来，她微微笑了下，将纸卷展开：“白琅，你认为，做什么样的事才能算好人？”

白琅：“啊？”

很少有人会询问他的意见，更别提是这么奇怪的问题了。

春樱说道：“少城主说，要叫九天宫里所有的人都回答这个问题，我想，你如今也算是九天宫里的人，应当问一下。”

九天宫里的人——这个称呼，叫白琅升起一阵诡异的满足。

他习惯地躬着脊背呈现谦卑顺从的姿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少城主这样的，就是很好的人，是、是这样的。”

春樱的目光带着微微的审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白琅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冷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了。

春樱带他到了大厨房，院子里摆着几个大桶，桶里装满了酸甜可口的凉茶。

“把这些桶装上车，拉到寒露湖边去，小心些，别弄撒了，这可都是苍翠园里的好药材熬的。”

白琅的力气大，九天宫用起来又不心疼，拉车这种苦活，自然是要他来。

头发长长地垂在脸前，一根又一根绳索捆在身上，看起来颇为瘦弱的年轻人，攒足了劲儿将车板托在身后，依着一条特殊的路向宫外飞去。

因着处于高空的缘故，离开九天宫到春朝城地面的这段路最为辛苦，整座车和所有凉茶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落了地，白琅重重喘息，糟了，头有点晕，这几天吃的东西都很少，体力有些跟不上。

好在到了地面，任务就轻松了许多。

他听话地拉着车，将所有凉茶卸到湖边的地上。

九天宫依附于一座上宽下窄的山上，远远看去如同浮空，从山的四周边缘，源源不断地倾泻银织瀑布，清凉的泉水在九天宫下形成湖泊，河流如蛛网般延伸至春朝城外。

春朝城常住的百姓，习以为常地在湖中打水饮食，在岸边树下垂钓闲聊，银鱼在莲叶间翻出白浪，啄食水面上的落花。

几个外来的年轻修士不知从哪学的的锤炼方法，哇哇大叫着站在瀑布下承受冲击，被人发现的时候很是受了一番嫌弃。

这么热闹的景象，也只有在九天宫下的寒露湖里才有了。

张小晓也在湖边，她搭了一片棚子，挂出一个大大的布幡，上书四个大字：免费凉茶。

白琅把凉茶桶搬进茶桌后方的时候，张小晓正上蹿下跳地跟春樱显摆自己的妙计。

“都说勿以善小而不为，本少主从今天开始，就要从身边开始，从点滴开始，从春朝城开始，叫所有人都知道姥姥我是个多么善良的大好人哈哈哈！”

吴映红嘟囔道：“可是少主，咱们春朝城四季如春，这些凉茶给谁喝？”

“不管，寒露湖的水甜，我的茶更甜！”

“少主，放那么多糖，真的不会上火吗？”

“吴小红你到底还是不是本少主最信任的左臂右膀了？再这样，本少主就要罚你……”

春樱笑道：“就罚她把这些凉茶送遍春朝城。”

吴映红赶紧抗议：“不行，我得贴身保护少主。”

张小晓：“本少主自然是会陪你一起的，到时候，喝了我的凉茶，就要给我签字画押，我看以后谁敢说我不是好人。”

她美滋滋地举起一张长长的卷轴，前面的地方，已经签了满满的名字，全是九天宫里的人名。

而这张卷轴的名，叫《张小晓善迹之义赠凉茶》。

张小晓善迹之义赠凉茶：盛宏二十七年，春朝城，少城主张小晓深感勿以善小而不为之理，遂令宫人熬煮凉茶，亲手加糖，运至城内义赠世人，今我等深受庇护，故签字感谢：吴映红、春樱、春棠、朝欢、朝喜……

填满它！

就是今天张小晓的小目标。

看着张小晓站在茶摊前斗志踌躇的样子，吴映红一阵纳闷：“少主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要做什么好人，还非要让谢七七知道……”吴映红皱着眉头，思维竟诡异地与游肆月一致了，“难道是被那个谢七七蛊惑了？！”

春樱莞尔一笑，左眼泛着一层雾蒙蒙的白：“就算是被那少年蛊惑，等新鲜劲儿过去，少主也就消停了。现在先顺着她又何妨，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玩得开心就好。”

然而眼看太阳逐渐向西，新增加的名字也没几个。

寒露湖边，远远地几个人在聊天。

“贤弟，你说这位春朝城的少城主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听闻她曾认为自己的书法造诣高深，便把寒露湖边都挂满自己的字让大家观瞻，这次的凉茶也是她亲手煮的，所以……她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的茶艺有多高超？”

“像是她，没错了，可惜愚兄不太敢尝试，不知贤弟有没有这个胆量？”

“哈哈哈，贤兄说笑了，少城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愚弟可不敢冒这个险。快快，咱们再走远些，免得她看到咱们。”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运，总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摊子是张小晓开的。

想跑，目光相接又不敢跑。

看看吧，一群九天宫的人，虎视眈眈围在摊子前，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就连那少城主张小晓，都亲自挽了袖子，握着长柄的汤勺，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

试图假装没看到吧……不行。

张小晓直接汤勺一指：“你，张望什么呢？给我过来！”

于是这个倒霉蛋，只好胆战心惊地走上前，视死如归地喝碗茶，再不情不愿地签个字。

等人走了，张小晓一丢汤勺，抱着肩膀坐到了后头的椅子上：“哼，这样下去，还怎么让那两个人心悦诚服，小红，你确定他们今天会路过这里？”

吴映红挠了挠头：“是的，他们上午丢了东西在这边，定然会找过来的。”

那两个人自然是指何不折与谢七七，这几天，张小晓派人秘密跟踪他们，始终将两人掌控在视线下。

不过他们不愧是主角，极其敏锐，四大护法之一的弥拾亲自去盯梢都差点被发现，故而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过于靠近。

张小晓嘟囔道：“那还不如不来呢，我的茶没人喝，平白叫他们看了笑话。”

春樱已经离开，吴映红安慰道：“不是少城主煮的茶不好，都是咱们春朝城天气太好没人上火。”

张小晓嘴巴一扁：“真的吗？”

“真的呀，我可是一开始就说了的，咱们城里不适合凉茶。”

“那我下次换样东西送，送油炸果子？”

“油炸熏得慌嘞。”

“那就换羊肉汤。”

“宰羊打扫起来怪累的嘞。”

“那换蒸八宝糕？”

“好呀好呀，这个我爱吃……”

原来少城主最近想当好人，还与一个叫谢七七的人有关。听她们两人讨论起吃的，白琅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响，他还没走，他要等着在义赠结束后，将剩下的东西运回九天宫。

九天宫的人不待见他，他便独自待在角落里，只是，他想靠着张小晓再近点，再近一点。

可是他不敢，张小晓义赠失败心情不好，他靠得近了，怕是会惹怒她。

他便也忍不住迁怒起春朝城里的人来，怎么都这么不识好歹，要是他有资格喝上张小晓亲手舀的茶，喝破肚皮都可以！少城主，他们都会辜负你的期待，可是我不会，只有我不会，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一点？

一时间，怨恨与嫉妒似乎叫他的肚子更饱胀了些……

“少城主快看，那两个人来了！”

“我看看……还真是他们！”

离得有点远，何不折与谢七七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奇怪的茶摊，正与彼此说着话呢。

但是不要紧，张小晓已经站起来了，撸好袖子握紧汤勺，不是主角不要紧，咱们早早做准备。

人少也好，正叫那个所谓的主角何不折好好看清自己的脸，给她来点深刻记忆呢！

近了，更近了。

张小晓盯着何不折，眼看着她要抬头看向自己，她决定，一会就给她抬一整桶凉茶送客栈去！

可谁知，意外就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

呼啦啦一大群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像蜂群看见花骨朵，极度热情地涌了上来。

这群人粗粗一数百八十个，一股脑涌上来，直接把茶摊堵了个严严实实。

张小晓纳了闷了：“你们要干嘛？”

众人异口同声：“喝茶！”

张小晓：“你们未免也太……太识货啦！这可都是城主亲自种的草药，姥姥我亲手加的糖，绝对不叫大家吃亏！”

“少城主心地善良，在下今天真是有福了，咕嘟咕嘟……嗝儿！好喝，好香，在下最爱喝凉茶了，再赐我一碗吧！”

“好说好说，一定叫你们喝个够，喏，先把字签了，今天的事情，回去后可不要忘记。”

“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第二个人也很热情：“少城主好手艺，实乃天纵奇才茶道高手啊！”

第三个人同样敬佩：“小可最佩服的就是像少城主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子，身居高位，不忘本心，敬佩敬佩。”

第四个人嘴比较拙：“少城主，好人，大好人。”

张小晓笑容灿烂：“看到了吧吴小红，本少主就是这么的有远见，春朝城里人那么多，必有人需要凉茶！”

吴映红：“是，是，小红受教啦。”

壮志的火焰在张小晓心中熊熊燃烧，她挥舞汤勺如挥舞大刀虎虎生风，即使如此，都顾不过来这群不停往前涌的热情群众。

“喝喝喝，多喝点，应喝尽喝大喝特喝好喝多喝能喝都喝！”

“少城主。”

“不要挤，大家不要挤，本少主保证大家都有的喝。”

“少城主……”

“哇，好可爱的小家伙，来，姥姥给你舀一大碗！”

“少城主！”

正投喂的起劲，张小晓不耐烦地回头：“干嘛呀？”

吴映红指着人群后方说：“那两个人被挤走啦。”

张小晓：“诶？！”

吴映红无奈道：“好像是因为人太多，把路堵住，他们决定绕路了。”

张小晓：“……那他们看到我了吗？”

吴映红：“恐怕，很难。”

张小晓深吸一口气：“没关系，等今日过后，本少主的美名传遍春朝城，就不信她听不到。”

刚喝一口凉茶的女童：“呕——”

张小晓眉头一竖：“你干什么？”

女童把碗一扔哇哇大哭：“好难喝，又甜又苦的我不喝啦呜呜呜，爹爹你把钱还给城主吧，我不想喝啊呜呜！”

女童爹一把捂住她的嘴：“哭哭哭，就你嗓门大，快给老子喝！”抬头对着张小晓笑的灿烂，“少城主，别听她瞎说，好喝的很，俺们都爱喝，是不是啊大家伙？”

众人异口同声：“是！”

张小晓笑容渐渐消失：“……城主雇你们来的？”

女童爹后退：“这可不是俺说的。”

“全都是？”

“……”

“好，好得很。”张小晓重重摔勺，尖叫，“师尊，你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