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离开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有想到毒杀那么好的方法。”
姜芜只能够叹气了,真是天真的诚实。
她抬眼看着呆愣愣站在面前的男孩,挑眉,示意他重新躺回床上去:“你感谢你自己吧。我不是害你的人,只是去给你找药了,要是你思维敏捷到迅疾地杀了我,你就得不到治疗了。”
裁决者看着她,迟疑地乖乖顺从了她的命令。无论如何,眼下的境地里,他是战胜不了对方的了。姜芜的体格、力量皆胜过他,何况还穿着主教的服饰,倘若有什么法术力量,更会在二人之间形成天垒一般的实力差距。
他唯有遵从,否则对方可能会,把他“吊起来打”……?
他躺在了那木板床上,僵硬、笔直,像是一个即将要受死的人。
姜芜拿着药品们走到了他的身旁去。裁决者此时还是儿童,令她不能够产生任何男女性别之间的异样感,这瘦弱的身子反而带来一种无性别的特质。
她毫不犹豫地剥开了裁决者身上的衣服——说实话,那些破破烂烂、勉强蔽体的布料用“衣服”来称呼都是一种谬赞,这孩子也许是捡来的别人的旧衣服,用剪刀随便裁剪至此,由此便显得格外粗陋随意。
她把那些散发出刺鼻味道的药膏倒在了裁决者身上的淤青和伤口上,又用手指给他抹开——条件如此,一时之间姜芜也找不到什么医用器皿,只能将就一下。
等她处理完裁决者小腹上的伤口之后,她抬起头看了裁决者的脸一眼,愣住——男孩满脸都是冷汗,疼得脸色煞白。他嘴里叼着掀起来的衣角,用牙齿紧紧咬住,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忍住疼痛本能的呼喊。
姜芜一时之间甚至有些赧然:她还以为整个过程中裁决者一言不发,也没发出痛呼什么的,是她的处理方式足够轻柔足够好呢!结果是他比较能忍……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裁决者,叹气,说道:“呃,你要是痛得太厉害,可以叫出来,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有损你的名声。”
裁决者闻言松嘴放开了那块可怜的衣角,他虚弱地笑了一下,说道:“不是名声的问题,我习惯了,痛的时候不发出声音。”
姜芜开始处理他被踢伤的小腿,一边在嘴上继续说话: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裁决者的注意力。她问:“为什么?因为你平时挨打的时候痛呼得越厉害加害者就越兴奋?所以你不得不养成沉默的习惯?”
裁决者轻轻地“嘶”了一声。他苦笑,说道:“……主教小姐,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说话很刻薄?真是擅长戳人痛处呢。”
姜芜思考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也许不是我太刻薄,是你太敏感。”
裁决者沉默,拧眉看着这恬不知耻指责他敏感脆弱的女人。他现在的语言系统还远没有未来丰富,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出来合适的话语攻击对方。
姜芜见他不说话,又问道:“你哥哥呢?他怎么不管你,不保护你,就看着你受欺负?”
裁决者因为疼痛而一直在轻轻颤抖的身躯僵硬了。他迟疑问道:“你认识我哥哥……?”
姜芜想了想时间线的因果,摇了摇头:眼下的审判者阁下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她只能说是认识未来的他,而非现在的他。
裁决者看着她,眼中浮现并不掩饰的迷茫:“你为什么表现出一副对我很熟悉的样子?我从开始就想问了,主教小姐,你为什么救我?”
姜芜说道:“也许是因为我是‘主教小姐’?我们女神的使者就是这样全知全能的哦。至于救你,因为我秉持着女神教导的慈悲,会对每一个落难之人伸出援手。”
她这话实在太冠冕堂皇,说完之后姜芜自己都想笑。裁决者也笑,摇头,说道:“撒谎。一定有什么私人的原因吧。要是主教都像你说的这么好,圣彼得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是一个混乱暴力的垃圾场了。”
姜芜想了想,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那我说一个更荒谬的,你要不要听?也许我来自未来呢。在未来你会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我想要讨好你而不能,于是只好另辟蹊径,穿越到你还落魄的时候,以方便我投机取巧。”
裁决者又笑,姜芜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这荒谬如童话一般的言论。裁决者幽幽说道:“那你成功了。我承诺,要是我真能做出什么成就来,我一定第一时间把我的荣誉分享给你,好吧?”
姜芜点了点头,表面上一副当真的模样。她在腹诽:果然无论是谁,都是小时候要更加纯良一点,要是她熟知的那位阁下,听闻这样的话恐怕就要差遣她去做更多的事,以达成“讨好”的目的了。
她晃了晃脑袋,说道:“别转移话题——你哥哥呢?他人在哪里去了。你可别说你没有哥哥,我说过了,我全知全能,你撒谎是骗不了我的。”
在她的印象里,审判者阁下虽算不上是一个看重亲情的人,却也不应该会把幼弟抛弃在大街上任由他人殴打。那个铁血的男人会规划好每一位亲人的用处,将他们的价值发挥到最大,而非将鲜活的生命随意浪费。
裁决者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思及她的“全知全能”一词,又不得不怀疑这问话并非是一句单纯的提问,而是对自己所了解信息的确定。倘若他撒谎的话,对方就会把他“吊起来打”。
他最终还是诚实地说出口了:“哥哥去参加教徒的选拔了,说如果成功了就接我到翡冷翠去,让我也参加选拔。”
“他倒是心宽,竟然敢把你这么小的孩子放在这里自生自灭,自信你能活到他成功出来的那一天。”
裁决者回答道:“哥哥说了,如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两个并没有足够的生存资源,如果我活不下来,只能说明我没用,也没有活着的价值。”
姜芜想到在她没有干涉的时间线里,裁决者第一次与她见面,便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大主教了。由此可以推断,这孩子确实能够在如今这种境地下活下去。他后面甚至会接受更多的磨难,而他尽数吃下,并不见有任何不适。
……倒是显得她现在的行为有些多余了。
姜芜思考的时候无意识忘记了放轻手中的力道。她在揉开药膏的时候用了一个成年女人应有的力道,裁决者当即轻嘶出声,一副吃痛的可怜模样。
……好吧,也许她的行为还是有意义的。关爱儿童,人人有责。
姜芜想到了自己为救助他欠下的债务,不禁心里又是一叹气:好不容易挣脱了靠杀恶魔当驱魔师挣生活费的宿命,勉强算是当了个公务员,结果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眼下又成了负债人群。
她扫视了一眼周围残破可怜的环境,不抱希望地问道:“你有钱吗?我买药的时候是赊账,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裁决者用一种无辜的表情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不过钱取不出来。”
姜芜问道:“取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她心想,难道这个世界的金融业也已经进化到了有死期存款的地步了么?
裁决者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一点揶揄。从这个奇怪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在气势上一直落在下风,眼下终于是可以一逞口舌之快了。他哼哼了两声,身上那种礼貌疏离的刻意客气倒是消减了一点,说道:“您不是全知全能么?怎么没钱,还要找小孩子要钱?怎么不知道你所问问题的答案?”
姜芜简直想扶着脑袋叹气了,她一推手,无力地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女神的信徒是不会贪图的……”
她这话颇有玩笑的意味,然而裁决者听罢却冷笑了一下。姜芜一愣,直觉自己刚才那句话在某些方面刺痛了裁决者,便问道:“怎么了?”
裁决者垂下眼睛看他。他那张儿童的、几乎瘦得有些脱相的脸讽刺地笑起来,说道:“主教小姐,看来您的同僚的品格并不如您这般高洁,他们可不是‘不会贪图钱财的人’。”
他白眼一翻,表情倒是非常鲜活,说道:“我的父母死去,理应当有三十枚金币的抚恤金。可惜教会旗下的交易所拒不发放给我和哥哥……”
“不能发放的理由是——‘兄弟二人都没有成年,没有理性支配财产的能力,考虑在长兄成年之后再发放’。主教小姐,您觉得有道理吗?没钱,我们这种无依无靠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是活不到成年的时候,就要饿死的呀?”
姜芜看着他在话语间情绪逐渐激烈起来。由于此时的讲师仍在容纳此地所有人的愤怒,他生不了会想去造反的气,然而眼下这已经被消减后的情绪已然足够灵动,足以让人在心中产生一颗仇恨的种子。
此时此刻,正是改变了裁决者人生的重要节点之一。姜芜心念一动,忽而恍然:它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此时诞生了仇恨的开端,是一切情绪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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