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黎丹姝面露惊愕。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渊骨的发音,不得不颇为冒犯地问了一句:“大人,抱歉,我似乎没听清您说的话。”

魔域里孱弱的上清天女修神情古怪地望着魔尊的代行者,又说出了一句与她先前一句截然相反的问话:“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却又好像并不开心。

渊骨搞不明白她的想法,只好一句一句来回答她的问题:“我希望你高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语带困惑:“你不是喜欢我吗,难道你不希望与我长久?”

黎丹姝:“……”

黎丹姝看着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可怕之语的渊骨,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黎丹姝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她魅力无限,轻而易举地就让渊骨因爱上她而背叛了石无月。渊骨说的越是容易,神情越是轻描淡写,在熟知“情爱”的黎丹姝眼里,其实是他心底深处越不在乎的表现。

人是不可能不在乎自己深爱的。

即便混账如石无月,他好歹也明白要藏好一个名字。

渊骨如此不在意她与石无月的关系,说要与她长久,无外乎是根本没有明白“情爱”到底是什么,不明白这是无法复制、共享、甚至于交换的本能与冲动。

黎丹姝:他应该不是想主动和我“偷情”,搞一把刺激吧?

她看着渊骨再坦然不过的表情,在心中哂笑:他估计连“偷情”都不知道是什么。

黎丹姝在轻易得到对方近乎可怕的“告白”后,忽然恍悟:魔域的代行者渊骨,石无月最信任的人,他不是感情上的幼儿园,他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他不仅仅是没有喜恶,他还不懂人心复杂、情恶爱憎。

他不知道她假模假样给出去的不是个好东西,被鲜亮的外衣吸引了,就如同稚子般好奇,兴致勃勃地想要参与进“游戏来”,想和她“大方交易”。

黎丹姝以为的、那些嘲讽和试探,其实都不是嘲讽试探,而是渊骨确实没懂,从心而说的话。

所以,他在最初的时候没同意让黎丹姝留下,不是因为黎丹姝勾引的不够,而是纯粹因为他已经答应了石无月,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没法再给第二遍,交易无法成立。可如果是他没有给过的,又是他认为可以用以交换的物什,黎丹姝只要开口,便一定会有。

他早就在换给她糖了,以交易的方式。

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黎丹姝试探问:“大人,您瞧见了,我着实没有太多自保的能力。如果非要去上清天,您会给予我帮助吗?”

渊骨在收她送的礼物,听到她的话,颔首说:“自然。”

听到这句话,黎丹姝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五官。

搞了半天,根本没有什么高不可攀、难以撬动的魔域代行者。有的只是个因为过强的力量,而被魔域装点了无数金箔的空空石像。

她不是不够努力挖墙,而是这墙根本就不存在——渊骨无知感情,所以他不会因感情而自主行动,但他不明原因地又对此好奇,所以为了抱有探索,他会想要交易。

渊骨见她许久未曾说话,以为她又是在恼。渊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黎丹姝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总是交换的如此突然,但他可以包容。

只是他现在没有准备好其他的礼物,所以他说:“簪子还在打,明日送给你。”

黎丹姝:“嗯?”

她睁大了眼去看渊骨,只觉得自己看见了怪物。

魔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魔域里居然还有这种人。

黎丹姝一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若要类比的话,大约就是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一百年来赚钱,结果突然中了彩票给了她一辈子用不完的钱。

黎丹姝心情微妙,她向来是没有多少良心的。就像她最初以为渊骨是幼儿园就骗他糖一样,如今发现他是没有感情又无知好恶的傻子——他想要“交易”,黎丹姝不会告诉他真正的感情是不能交易的,这是错的,她只会拍手叫好,顺杆上爬,借此为自己谋更多的利。

她当即向渊骨笑笑,语气轻快说:“好,那我明日再来。”

渊骨听着明日再来,想着那晚间的乳膏是没了吗?

他觉得她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生气,琢磨不透,便想要去问红珠。

寄红珠这两日,先是被黎丹姝不求上进给气着了,再次又被渊骨骚扰问那些情情爱爱。红珠大人真是再好的脾气也要生出火气,更何况她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好脾气的人。

她摔了笔。

然后又在笔真要砸上渊骨前抬手抓住了它。

如此精妙的眼力与控制力,便是渊骨瞧见了,也要默默点个头表示认可。只是红珠如今实在是没心情,她从满桌公务中抬起头,敷衍道:“有可能是生气,也有可能只是累了。大人,您如果真的不放心,为什么不去问问呢?”

渊骨好奇:“可以去问吗?”

红珠:“……”

红珠只觉得渊骨莫名其妙没事找事,她脾气有些压不住了:“不然您为什么要长着嘴呢?”

渊骨闻言:“……”

这话说完,红珠自觉冒犯。

可话都说出去了,收也收不回。寄红珠眼见渊骨似乎并未生气,便趁着这机会以公务繁多为由将他请了出去。但寄红珠多少还有些良心,见渊骨罕见地在为人际关系苦恼,而且她也是实在不想再解决什么“她生气还是没生气”这种问题了,便去联络了黎丹姝。

这会儿的黎丹姝刚刚用魔域里罕见的花朵汁液敷完脸,收到了寄红珠不可关闭的单方联系,她对着镜子便是哀怨一瞥。

寄红珠:“……”这女人是真的漂亮。

红珠大人才不管黎丹姝是不是要休息了,她简明扼要地说:“渊骨大人有些困恼,是你擅长的方面,你去为他解答一下。”

黎丹姝:“?”

她不满道:“我凭什么要——”

红珠大人直接开价:“给你一枚月珠,有了月珠,只消你不是被老怪物们盯上,都能在上清天躲上一时半刻。”

深知黎丹姝本性的红珠大人抬了抬眼帘:“这总可以吧?”

月珠。

魔域的血月月华炼化后特有的一种宝物,在隐藏气息方面有着绝佳的效果。当年她带着石无月刚刚落到魔域时,就是靠着这东西渡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不过月珠很稀有,在原产地的魔域也算得上珍惜。她那颗当年是因缘巧合得到的,用完了便再也没有。石无月统一了魔域后,倒是从四大家族那里收缴来一盒,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还给黎丹姝一颗。

月珠可以隐藏气息,对于黎丹姝这种躲藏能力一流的弱者来说,一颗月珠无亚于多一条命。你要问她想不想要,她当然非常想要,只是——

黎丹姝不确定地问:“魔尊将月珠都交由你保管了?”

寄红珠以为她又要嫉妒,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道:“放心,魔尊的宝物无人敢碰。我给你的是我寄家的。”

石无月也不是傻子。寄家率先臣服,他自然不会去动下属的家藏。四域霸主他剥了仨,也只有慧眼识“珠”的红珠跟的早,保全了北域寄氏一族。

不是石无月搜刮,而是寄红珠家藏的月珠……

黎丹姝罕见地从心底浮出丝犹豫,她竟然没那么迫切地想要从寄红珠手里得到。

黎丹姝慢吞吞地说:“红珠大人,虽然你是寄家的家主,但要取出月珠这样的东西来做交易,是不是还是该再考虑——”

红珠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的事情尚且轮不到你过问。”

她抬起那双锋利而冷静的眼睛看向黎丹姝:“你只需回答我,要,还是不要。”

黎丹姝噎住。

问她要不要?她这么邪恶的堕落女修,当然是会顺着**说——

黎丹姝坦然面对自己的怕死之心:“要。”

红珠紧绷地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天知道她有那么一瞬真在害怕黎丹姝会因为执着魔尊的那一盒“恩赐”,而拒绝她给出的月珠。

好在黎丹姝没有傻到家,知道对于她而言,万一在上清天任务失败,这枚月珠将是她再次回到魔域的最大希望。

寄红珠将早已备好的盒子直接递给了黎丹姝,黎丹姝愣了愣,到底还是没完全按死自己的道德心,多问了句:“你真的要给我吗?魔尊收集月珠,即便是寄家也没有多余的第二颗了吧?”

寄红珠对于黎丹姝的优柔寡断见怪不怪,她从鼻中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寄氏是你这般的废物?我等大魔出行,从没有敛息的必要。”

废物黎丹姝:“……”行。

她高高兴兴地收好宝贝,寄红珠见她有了生存多一份的保障,这些时日被愁云压着的眉梢都松上三分,心中也莫名有些快意。不过她还是要提醒黎丹姝:“去解决渊骨大人的疑惑,要是他再来问我这些问题,我就清缴了你的丹宫!”

黎丹姝对于寄红珠的威胁从来东耳进西耳出,再说了,她丹宫绝大部分的物什,原本也就是从寄红珠这儿拿走的。她这家,寄红珠爱缴不缴。

寄红珠交代完了事情就赶黎丹姝走。黎丹姝原本也不适宜在她魔气森绕的宫中待多久,寄红珠不留她,她走的比谁都快。她也知趣,既然寄红珠支付了代价,那她也不介意在利用渊骨的同时,顺便替渊骨解惑。

黎丹姝原本今晚也不打算再去见渊骨的,收了月珠,她只好提起原本准备好的糕点再去了一趟。

渊骨的修罗殿里照常没人。

他太过强大,魔域在将他奉上高位膜拜的同时,也无疑斩断了他通往尘下的路。

如果是一个好人,见到这样强大又纯粹的魔修,大概会教他善恶,引他入世出世,帮助他成为真正连同内心一并强大的、坚不可摧的强者。

只可惜黎丹姝不是。她远远看着一个人坐在殿中,除却宝珠之光、血月之辉再无他物相伴的渊骨,不仅不会去教他如何走出神龛,甚至还要糟蹋掉他人为他供出的这方净土。

擦刀的渊骨察觉到门外的气息,他泛着些淡金色的瞳孔带着刀锋的森寒扫了过来,却在落在黎丹姝的身上时,化作了平和与星点愉悦。

他看着黎丹姝提着食盒走近,说:“你没有生气。”

黎丹姝不明所以,考虑到渊骨如今是想要玩感情过家家,是在学习模仿,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都是合情合理的,她也不需要去真的理解探索渊骨在想什么,她只需要——

黎丹姝温柔地打开食盒,摆出餐盘,双眼弯成月牙。

她亲昵又美丽地与渊骨说:“对呀。”

她没有去看渊骨那双燃着好奇与兴奋的眼睛,背着身说着再简单不过的谎话。

“我对大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略略侧首,恰好能让渊骨瞧见她在宝珠下洁如凝脂的侧面。

雾生花的裙子令她比霞雾更糜艳,渊骨本能地追问:“那是什么感情?”

黎丹姝终于看向了他。

奇奇怪怪的问题,如果没有红珠的那颗月珠,黎丹姝大概会随口骗过去,可她搁回屋中的盒子上还残留着红珠身上的魔气,拿人手软,她只好认真回答一下。

黎丹姝说:“便是大人此刻对我的感情。”

她在说这句时,乌黑的瞳孔没有半分藏在云中。可说完这一句,她又侧过身去整理餐盘。花朵隐于雾中,有那一么一瞬,渊骨想要探出指尖去剥开她眼中的雾气,剜出那双眼睛璀璨又明亮的部分。

可他只是摩挲了指尖,盯着黎丹姝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动。

他的血液发烫而滚热,尘雾应感受到他的异样而颤动。

渊骨伸手弹了一下刀身。“安静。”他低语,深处燃着火焰,“没听见吗,这就是他们说过的‘不一样’。”

渊骨的声音很低,低到当他用魔息与刀交流时,殿中笼在光中的女修根本听不见。

他颇为愉快,甚至有心情教导他的刃:“这感觉是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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