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瑞安被吓得岔了气，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漏气的颤音。
小羊咩咩般的颤音听起来十分可笑，但瑞安现在实在笑不出来。他故作镇定地问：
“管理员先生，您……在看什么？”
语气脆弱得像一个直面杀人魔的可怜虫。
怀疑某人是恶魔的时候，对方也正在凝视他——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要出意外了。
恍惚间，那只阴影中的眼睛开始平移，另一只眼睛终于出现。瑞安这个时候才发现管理员先生的虹膜是很深的红棕色。
凑齐了一双眼睛，对面的人平静地开口：“我的名字是弗伦奇。”
这是什么互通姓名的杀人宣言吗？瑞安不敢出声。
名为弗伦奇的藏书馆管理员在自我介绍完毕后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接着道：“我要……”
要杀了我吗？瑞安的大脑高速转动，思考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一起清理书虫。”
瑞安：“……”
弗伦奇从书架对面绕过来，不紧不慢地走到瑞安身旁，等待他的回应。
这个答案确实有些出乎瑞安的意料，但他没有放松警惕：“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说不定对方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打算先观察一下他是否有威胁性再决定要不要下手。
当然，瑞安知道以自己这点能耐，拿真正的恶魔也没什么办法。
“林恩老师说等他下了课会过来。”瑞安不确定搬出林恩能否打消对方灭口的想法，硬着头皮说，“也许是、想检查一下我的工作情况，还有工作态度什么的……”
他不擅长说谎，这会儿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充血泛红，艳色与白净的皮肤相衬，漂亮得有些不合时宜。
弗伦奇眼皮颤了一下，仿佛被烫似的：“不用谢，我的工作范围里也也包含这一项。”他飞快垂下眼，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起来，“你的工作态度没什么问题。”
瑞安点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
一段诡异又和谐的沉默后，两人各自开始翻书。
弗伦奇动作娴熟，翻书速度很快但并没有什么声响，相比之下瑞安捧着厚重书籍的动作稍显笨拙。弗伦奇一边翻书一边挥动手掌驱散光点，处理完书虫后很自然地把需要清洁的书往瑞安手边一递。
瑞安迷迷瞪瞪地接过，魔杖在空中轻点，使用清洁魔法来还原书的内容——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组成了一条书虫清理流水线。
无人造访的藏书馆，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最后竟然是弗伦奇先出声，瑞安才终于回神。
“和你共事的感觉很好，林恩那边你不用担心。”
说完这句话，弗伦奇转身离开了。中途他突然往回走了几步，拿上自己的热水壶，又转头对瑞安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
瑞安有点摸不着头脑，事实上从遇到这位古怪的管理员开始，他就没摸着过头脑了。
虽然理智上认为弗伦奇很可疑，但潜伏的恶魔会这么呆萌吗？
“系统……他会是恶魔吗？”
【现在才开始怀疑？你刚刚和那个家伙清理书虫的时候倒是很开心。】
“额、也没有很开心，工作嘛。”瑞安没有多做解释，系统又没当过社畜，说了它也不懂。
恶魔外表上的破绽……弗伦奇的虹膜是深红棕色，很正常，牙齿不方便检查，不过他在开口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瑞安忽然想起刚才的细节，迅速求证：“系统！你说过魔族生来就会魔法，那他们在生活中肯定经常使用魔法吧？”
【魔族使用魔法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但是弗伦奇刚才完全没使用过魔法。”
清理书虫的工作虽然简单，但做久了也会很枯燥，使用魔法会更加方便轻松。如果是擅长魔法的魔族，会选择挥动手掌这种原始又费力的方法来驱散书虫吗？
就在这时，藏书馆门口传来一些响动。瑞安还以为弗伦奇又回来了，探头一看发现是林恩。
“啊，瑞安，没想到你真的还在这儿。”
这位老师看起来比早上憔悴百倍，一上午满课几乎将他的生命燃尽，他强撑着体面的模样，冲瑞安招呼道：“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啦，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恩是学院派来负责接引的人，应该不会是潜入学院的恶魔，瑞安想了想，出于谨慎，还是得仔细观察一下，于是就应下了。
也许是因为林恩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有一种令人亲切的普通人气质，瑞安在观察对方的时候并没有多加掩饰，目光稍显直白，看得林恩莫名紧张。
他小口问：“额……我牙齿上有菜叶吗？”
瑞安观察完林恩的牙齿后又非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没有，您的牙齿很干净。”
“那就好。”林恩松了口气，“你好像对我的外表很感兴趣啊……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陆历史学老师而已。”
瑞安顿时羞赧起来：“对不起……”
林恩摆摆手：“没事没事，如果我的学生在上课时也能像你一样专注地盯着我就好了。”
对方毫不介意，反而令瑞安更愧疚了，手背掩饰般地碰了碰发烫的脸颊，赶紧转移话题：“我记得我的大陆历史学老师有一把花白的大胡子，课堂上犯困的学生总会盯着他的胡子来维持清醒，后来他的胡子都稀疏了不少。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很抱歉……”
“你说的是皮利翁老师吧。”林恩说，“虽然他已经不怎么带课了，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不光是《大陆历史学》，许多教科书上都有他的名字。”
瑞安“唔”了一声：“其实刚开始您说自己是教大陆历史学的老师，我有点惊讶，因为您看起来很年轻。”
林恩笑了笑：“我只是记东西比较快，记过的东西也不容易忘记——听上去是不是很适合研究大陆历史学？”
瑞安点头。
“其实我原本的志向是想要研究深渊的，兜兜转转才来到这里教书，不过现在觉得这里也挺好的。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也可以像皮利翁老师那样留一把大胡子。”
林恩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笑着，看了一眼通讯水晶收到的新消息，笑容逐渐消失。
人类在休息时间里收到开会或者加班的消息都会像这样失去笑容的，瑞安善解人意地说：“有事的话您先去忙吧，您刚才介绍的那些我都已经记住了，非常感谢。”
在林恩的帮助下，他的通讯水晶已经可以接收学院的课程通知了。
实际上这枚通讯水晶正是当年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给每个新生下发的教学用具包里所赠送的，只有最基础的接收功能，甚至无法主动给别人发送讯息。大部分学生刚拿到手就立马换成更高级的水晶了，而瑞安直到离开学院成为冒险者都没有换过。
面对林恩满脸惊叹的表情，他只好表示自己不太需要更多功能，所以一直忘了换。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林恩推了下眼镜，麻木地转身离开，从背影看完全是一副活人微死的模样。
瑞安又趁机观察他的衣着，腰间很服帖，至少不像是在腰间藏了什么恶魔尾巴。
“系统，我感觉林恩不像恶魔。”瑞安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林恩很重视衣着的整齐和妥帖，似乎有一点强迫症，外表上看不出问题。对衰老的态度，完全就像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额……对工作的态度也是。”
【哼，你自己确定就好】
【我本来就是想让你谨慎一点，别总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骗个精光。】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男人骗过。也许这就是系统关心他的方式吧，怪傲娇的。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这座学院里几乎都是有魔法天赋的人，不如说他一来就遇上两个看起来不会魔法的人反而更少见。
至于内心是否情感淡漠，只有接触过对方才能验证。可是按照这个方案，他必须得尽可能接触学院内的所有人……
E人做得到吗？反正I人不行！
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了。
瑞安也考虑过譬如这个恶魔精通伪装，和他们所猜测的形象完全相反的可能性。但是依靠目前这些猜想来锁定人选已经很不容易了，凭他自己不可能顾全所有情况，其他可能性还是交给他无所不能的队友们吧。
忽然通讯水晶亮了一下，内容是课程安排。由于瑞安这一次延续了曾经的借读生身份，所以现在的课程和他曾经学过的内容大差不差。
王国特里德安学院主要有魔法使、战士、治疗师和骑士四个方向的课程，除此之外，战士方向中设有一个剑士分支，治疗师中还设有一个牧师分支。
借读生入学时，学院会根据每个人的魔法天赋和身体条件分配到不同学院。借读生在学院内的限制很多，但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自由前往其他学院听课。
而学院内的正式学生身份尊贵，每个人都有量身打造的培养计划。每个方向的课程不重复，常常会出现譬如战士方向的学生需要学习某些治疗师课程的情况，这使得他们在借读生眼中总是行踪莫测，调查起来也更加困难。
理论上来说，瑞安作为借读生可以利用剩余时间去其他学院参与不同的课程，借此来接触学院内的所有人，但是这样疯狂上课不仅费时费力，还特别费人。
思绪被再次闪烁的通讯水晶打断，上面显示的消息提醒他课程即将开始。
【上课去吧，乖宝宝。】
瑞安：……
※※
“你还好吗？”
弗伦奇看着瑞安憔悴的脸色，发出语调平直的问候。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期间瑞安不仅要按时参与牧师课程，还得无缝衔接着去蹭其他学院的课，仅剩的时间则被用来和弗伦奇一起清理书虫。
瑞安捧着书，指尖都在打颤：“谢谢，目前还好。”
也就死人微活吧，再这样下去可能就彻底死了。
通过这种费人的方法，他已经把接触过以及了解到的人中擅长魔法并且性格冷漠的那些列成了一个名单。学院里没有接触过的人还有很多，名单上的人名已经密密麻麻。
这样下去真的能行吗？他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有考虑到？
正胡思乱想，弗伦奇没有递书给他，瑞安疑惑地抬头。
弗伦奇那双深红棕色的眼睛里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平静地开口：“有人来了。”
这段时间，瑞安和弗伦奇接触下来，也算是对他的行为模式有了些理解。弗伦奇之所以总是平静地盯着别人，眼神如死水般毫无波澜，让人心里发毛，其实是因为他的视力不太好，看人时需要很认真地分辨。
但是他的听力很好，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在藏书馆二层清理书虫，弗伦奇可以清楚听到一楼门口的动静。
平时造访藏书馆的人很少，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过来，瑞安心里好奇，从二楼探头望了一眼。
看侧影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银白色的长发直直地披散下来，显得很有气质。
瑞安收回目光，心想这位同学给人的感觉很高冷，不能排除是恶魔伪装的可能性，得找个合理的机会接触一下她。
身旁的弗伦奇对新造访的人并不意外，瑞安便顺口问道：“你认识她吗？学院里竟然有这样气质特别的女性。”
少年看了一眼瑞安，语气平平：“他叫泽斐，是你们牧师学院的学生首席。”
瑞安：……
只不过是不认识自己学院的首席还弄错了对方的性别而已，你等我狡辩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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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