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躲在灌木丛后边，偷窥她新来的魔法老师。正值夏日，枝桠疯长。供人藏身的空间不大，但露西亚因长期营养不良，身形纤细，已然瘦到皮包骨。

对她而言，当她尽量抱住手脚，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时，这些外在因素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年迈的女人摘下魔法帽，露出两个耳翼泛黄、覆盖着一层黑色绒毛的猫形耳朵。她轻挠了两下可爱的宝贝，耳朵有所感应迭起转动，就像真真正正长在她头顶一样。

露西亚瞪大双眼。

敬爱的梦之女神啊，露西亚于心祷告着，她难掩心底的激动。

不同寻常的一幕使露西亚更加肯定这位看似和蔼的老妇人的身份，她不是人类，也不是兽人，而是同自己一样，是一位罕见的女巫。

露西亚有些兴奋。女巫们大多都会聚集在有着梦之女神雕塑铸造光芒城，很少人会出来走动，更别说来到这个大陆上一半人都叫不出名字的偏远地方。

她还想再多观察，于是小小挪动自己的脚，企图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刚动了两下。眼前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突然窜过，与她四目相对。

露西亚被吓得向后仰去，要不是她扶住旁边的树枝，差点摔倒在地。

树枝在她的拽动下发出咔嚓一声，声音还不小。露西亚带着担心，飞快地看了她的魔法老师一眼——女人背对着她整理衣服。

幸好，幸好，没有转过来。

平复心情后，露西亚不由羞恼。她看清楚了，捧着新鲜掉下的浆果正嚼得津津有味的小东西，是一只龙猫。

去，去，露西亚往一边努嘴，她努力瞪大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看上去很危险。一连套动作下来，小龙猫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一直待在她面前，两只小爪子捧着坚果，吃得津津有味。

见一点效果都没有。露西亚鼓起脸颊，强迫自己移开眼神。

自己才不会生气。

等等，那是什么？

她眯起眼睛，一个东西移动在草地上留下痕迹，朝着龙猫的方向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好像是…

蛇！

狡猾的长虫离得够近了。它支楞起前端，跳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咬到龙猫。

不行！

露西亚顾不上她的举动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飞扑而出，把毫无感觉的龙猫紧紧护在怀里。

等她睁开眼。蛇已经钻进林子，消失不见。露西亚揉揉青紫的膝盖，抬起狐狸尾巴，不敢抬头。

她几乎是忐忑不安地等待惩罚。

狄安娜的声音经过时间的酝酿，如芳香的醇酒：“亲爱的，小心点。你是为了救龙猫才来到这里的吗？”

她早就察觉到了那道小眼神。但她闭口不言露西亚偷窥的事，只是走近露西亚。弯腰与其视线齐平，微笑着夸赞道：“好孩子。”

“不，”露西亚很诚实，“我做了坏事。老师，对不起。我刚才待在灌木丛后偷窥您。”

“人都有做错的时候。”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心善的大魔法师狄安娜决定做点孩子们都喜欢的事，比如…讲故事。

她向露西亚递出手，在露西亚搭上自己手之前。像想起某件事情，点点自己的头：“哦，你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露西亚沮丧道：“您不要再嘲笑我了。”

狄安娜朝旁边想要偷偷溜走的小龙猫使了个眼色。龙猫浑身的毛抖得厉害，站在原地停留一秒，立刻跑回来跳进露西亚怀里。

拉起握住她手的露西亚。狄安娜利用风之符咒清理掉露西亚身上的尘土，她表情有点夸张，“亲爱的，你知道我想的是谁吗？她可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传奇女巫。”

“最伟大的…”狄安娜念叨着这个词，随后她的眼睛亮起来，喊出这位女巫的名字，“莉莉金。”

狄安娜微微一笑肯定了她，“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传奇，在成为传奇之前，她得先和我们一样当一个普通人。”

狄安娜牵引露西亚走向空旷点的地方，“男人成为传奇有多少种途径，杀掉罪大恶极魔龙，拯救高塔之上的公主还是救百姓于深水深火热？当你了解之后，你会明白一位女性成为传奇的道路的艰辛，要付出比男性多多少的努力。”

“而莉莉金恰恰全做到了。”到达她这个水平已经不需要魔杖来凝聚法力，狄安娜手在空中一挥，草地里长出两把藤椅和一张藤桌，她礼貌邀请，“坐下吧，孩子，我给你讲讲关于她的故事。”

露西亚抱着龙猫坐下后，受到狄安娜的询问：“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露西亚想起同学们的讨论，道：“她有一位特殊的爱人。”

闻言，狄安娜突然开始认真，“她确实有位特殊的爱人。但是你要清楚，亲爱的，人的一生，爱情婚姻只会在里面占据极小部分。人们并不会因为嫁给一位英雄，或娶了一位伟大人物而名垂青史。”

她眨眨眼睛，“对莉莉金来说也是一样的。”

“事实上哪怕一千多年前，王国设立了婚醒日，专门督促未婚女性组建家庭。她也一直在拒绝她爱人的求婚，因为…某些特殊原因。”

狄安娜想了想，说下了关于这个故事的第一句话：“莉莉金.金是一名女巫…”

“金是她母亲的姓。”

“金是我母亲的姓。”

莉莉金不留情面反驳旅馆里的侍者。

“好的，好的，金小姐，”满脸麻子的侍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看来你的父亲在你取名之前就离家出走了。”

不太友善的话引起大厅的哄笑，这正中侍者的下怀，他得意洋洋记下莉莉金的入住信息，举起本子大声说话：“让我看看还有什么没记录，嗯，这位跟着母亲姓的金小姐。”

“没记录你的死期吧，小心和瓦德一样被铁钉扎到手。”莉莉金毫不留情反击道。

火辣的个性让人群里多了几声响亮的口哨。男人们无聊久了，森林边上除了野兽外鲜少有其他乐子，更别说是单独外出的女人。

所以哪怕莉莉金穿着将她整个人笼罩于其中的雨衣，遮住了半张脸庞。也还是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莉莉金向来不惯着他们，她的眼神像利剑一样回视。

不少男人被吓得低头。

有的人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面对强大的野兽才有的感觉。

不可能。

只是一个女人…

只是一个女人，麻子侍者不以为意地想。

“你以为我们这种每天都会小心检查的旅馆，和旁边那所闹鬼的房子一样，发生爆炸，或者十几根不同的铁钉扎到？”

麻子侍者还想耍小机灵：“亲爱的小姐，我劝你晚上早点睡觉，要不然夜里没睡好，白天还会做梦。你看你自己，年纪轻轻就犯糊涂了。”

莉莉金转回头，将钱拍在案上，一字一句告诉他：“你也是，希望你走路看路，记得小心点才不会被绊倒。”

“谢谢你的关心。”麻子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贱贱回答道。还有一样是王国要求所有旅馆都要登记，重要性甚至大于身份核对，“请问你的婚姻状况？”

“未婚。”莉莉金在这点上也没撒谎。

“看来是缺位丈夫呢。”

这次没有多少人应和他，但麻子侍者还是心满意足地目送着莉莉金上楼。

待莉莉金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拿过抹布整理案台，哼着欢快的小曲。

这一天看起来同昨天一样美好，直到麻子侍者指尖忽然疼痛。十指连心，他连忙扔掉抹布将那只手举起来——他的手被扎破了。

“…”

“**，哪来的铁钉？亨利，”他朝人群里刚才笑得最欢的那个男人吼道，“你不是说这是刚刚做好没多久的桌子？退货，我们要退货！”

*

莉莉金一进房间就直奔窗台。她没带行李，除了雨衣和随身携带的一些钱财，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要说进旅馆的目的，倒也不是一时兴起。

窗户正对着旁边的房子，莉莉金特地选择了可以看到隔壁房子的房间。她打开窗户，看着几个人来回进出旅馆旁边的房子，一次又一次搬运东西，似不知疲倦。

那所据说夜里会闹鬼的房子就是她的目的。

莉莉金看了会儿，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进出的频率。

总共有五个人。其中有四个，两两搭班搬东西。剩下一个监工，只有在东西快到了的时候才会出来，带来辱骂和督促。言语间带着一种莉莉金熟悉的贵族特有的傲慢。

不属于这里的外乡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莉莉金就不敢有片刻松懈。

她默默记住那五个人的特征，以便他们来旅馆喝酒时自己能更好认出。

他们都是男人，而且她能肯定房子里还有没出来过的男人。莉莉金紧锁眉头，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想要的就在房子里。

看来还是得弄清楚房子里的所有事情。

很快她就有了得到答案的机会，手受伤的亨利又从房子里出来了。

隔得太远，莉莉金听不见他们在说的话，只能看到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烈。一个正在抬箱子的吵到忘记自己干的事，贸然松开手。

只靠一端，当然举不起整个箱子。箱子倒地磕在石头上，倾泄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女人们经常用来解决经血的布条。

莉莉金立刻站直身体，屏住呼吸。

贵族佬需要这些东西，还是说…房子里面有女人？

莉莉金想起那个只踏出过地下室一步的神秘人。更加肯定了要潜入房子的心。

监工的人一出来。抬箱子的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忿忿不平闭上嘴。半跪在地上，也不顾不布条粘上泥土和沙子，捞起一把就往箱子里塞。

之后他们搬箱子的速度明显比之前速度都要来得快。

亨利稍稍休整一会儿，便往旅馆这边走。

莉莉金关上窗户。她清楚地明白亨利过来的意思。

这意味着房子里的那几人会结伴来到旅馆一楼喝酒，然后用这边本地人不理解的语言谈天说地。

莉莉金转了个身，上半身斜靠在墙面上，自言自语，“亨利倒是会说一些这里的语言。”

确实，十几岁正是藏不住话的年纪。亨利会过来分享他新受到的伤与关于那十几根不歪不偏扎上他的钉子的事。

这正是莉莉金所希望的，因为——亨利的手是她弄伤的。

莉莉金抬起那只绑着绷带的手细瞧。她有会控制不住使用自己的能力。她唯一能保证的是自己从不会轻易伤人。

她的右手抚上缠满绷带的左手。盘算着要如何进入房子，亨利讲再多话，带出的信息也有限。

得再小心点才能确定，亦是找个合适的时间潜入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