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致命回声

凌晨四点。

旧城区医院后方的垃圾通道门无声合上,许嘉宁披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深灰色病号外套,脚步沉稳地走入医院后楼的地下通道。

她脸上缠着白纱,额前贴着创口贴,左手悬吊着绷带,外形像极了一个刚从急诊转入病房的轻伤患者。

推着她轮椅的,是一个中年男护工,穿着医院的志愿者背心,却从头到脚没有半点职业习惯的拘谨。他叫黎叔,是WIND安插在当地医疗系统里的一枚暗子。

黎叔没有说话,只是在经过地下通道的交叉口时,极快地扫了一眼摄像头灯光的状态,然后略微加快了速度。

“前面第三道门,出去就是旧区停车平台,你的车停在了西北角。”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五分钟后我会触发一次电梯误报,摄像会回溯覆盖15分钟。你有这段时间。”

许嘉宁轻轻点头,双手藏在病号服的袖口中,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她不怕跑路。

她怕失败。

这次计划,是她亲手画下的地图,是她主动出击以来,第一次不依靠任何外援的行动。

过去,她是被推着走的人,是被沈砚操纵轨迹的木偶。

但现在,她要让沈砚——第一次,被迫跟着她的节奏。

——

十五小时前。

她在旧图书馆的三楼密室写下了一封伪装成“临时指令”的暗网讯息,发送给WIND系统里的一个公开频道——故意使用了简易密码协议,留下一串混淆定位的“北线逃逸路径”。

这段信息不是要传递,而是要被“监听”。

她知道,沈砚的技术组一定设了监听钩子。他会看到这段讯息,也必然会认定这是她“疏忽”留下的漏洞。

更重要的是,她还故意将“北线”标注为一条老旧水路——那是沈砚曾送她出国用过的路线,带有他们过去之间的“情感印记”。

“你越觉得我像我,越说明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她在纸上写下这句话,又划掉。

她不能留下情绪,她现在是猎人,不是复仇者。

她真正的路线,是西线。

而这一次,她要用的,是最脏、最野、最不可追踪的方式——医疗系统里一条半废弃的“转运通道”。

黎叔当年就是沈砚母亲住院时的贴身护工,后来离开沈家,隐入基层医疗系统,如今受WIND调动,成为嘉宁在西线的唯一联络点。

她冒险联系他,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利害。

“你不是在逃。”

“你是在渗透。”

WIND在加密频道里写下这句话作为她新身份计划的批注。

这不再是“跑出国”,而是“藏进地心”。

她会从沈砚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不是跑得远,而是跑得看不见。

她没打算回头。

——

地下通道尽头的门终于推开,寒风扑面而来,夜色如水,城市在沉睡。

她从轮椅上缓缓站起身,拉下帽檐,脱下病号服,里面是早已换好的深蓝防风衣。

黎叔没说话,只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车钥匙放进她手里。

“油加满了,车里有一份港口地图和备用SIM卡。”

“谢谢。”她低声说。

“别谢我。”黎叔看她一眼,“沈砚知道我是谁,他会找我。你得跑得够快。”

她点头,转身离开。

每一步,她都踩在泥土与雨水混合的冷地上,仿佛踩进另一个世界。

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启动车辆。

仪表盘上的灯光亮起那一瞬,她望向后视镜里那张陌生的脸——

短发,刀削的下颌线,墨镜和帽檐遮住了所有旧痕迹。

这是林浅。

不是许嘉宁了。

——

与此同时,沈砚坐在私人办公室,神情冷淡。

桌面上是几张“匿名邮件”截图。

其中一张,是他的语音录音文件——里面他冷声命令手下,“不必留人,把林屿川处理干净。”

还有一段监控视频,是许嘉宁在别墅内被注射镇静剂的片段,时长约15秒。

他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盯着最后那句附言:

“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我记得你每一句话。”

沈砚眉头终于皱了一下。

“定位那串邮件来源。”他淡声吩咐。

副手迟疑了一秒:“IP跳了五国,目前落点是英属维京群岛,但源头可能是中国南区。”

“她还在国内?”沈砚眸色微沉。

副手不敢说话。

沈砚突然一笑:“很好。”

他站起身:“她以为玩的是信息游戏,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不知道……我从来不靠信息赢人。”

“我靠直觉。”

——

三小时后,沈砚出现在“北线水路”第一站——江南渡口。

他盯着那条静默的港口,冷冷问身旁技术组人员:“监控?热源?”

“无异常。”

“全撤。”他冷声道。

“她不会走这条。”

“她在骗我。”

“她想引我偏向,她在背后,藏了一条真线。”

“你们都没看到,她那种转身之前看人的眼神——从来都不是在逃。”

他握紧拳,转身:“她在回头看我。”

“她想反扑。”

——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许嘉宁抵达临港区5号水堤。

她将车停在偏僻的闸门外,踏过泥泞小道,走到隐秘舱口前,敲了三下。

门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林浅?”

她点头。

门开。

是WIND的人接应。

他们没有问她任何话,只将一张地图递到她手里。

“这条路线,叫‘裂脉’。”那人低声说。

“从此开始,你就不是任何国家的人,不在任何系统记录里存在。”

她低头,看着地图上复杂的路径、坐标、出入点,以及最后标记的一句话:

“零身份计划已启动。”

“你们为什么帮我?”她第一次问出口。

那人看她一眼:“因为你,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沉默点头。

转身走入雾中。

风中,她听见海浪声缓慢地撞击岸堤,像心跳的回响。

她终于明白——

这不是逃亡。

这是一次,彻底的脱壳。

----

夜色深浓,别墅区西侧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低伏的暖光壁灯。

沈砚倚在沙发里,半边脸陷在阴影中,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一段录音——

“……你说过不会伤害我。”

那是许嘉宁的声音。

轻缓、平静,却像刀划过他神经最敏感的地方。

他已经听了不下三十遍,屋子里的空气早已不新鲜,仿佛那些音节本身就沾着她的体温与气息,在夜里缓缓渗透进墙壁,进骨髓。

沈砚指节泛白,眼神死死盯着那段音频结尾的文字:

“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我记得你每一句话。”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低哑到几乎不可辨识。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也说过,我只爱你。”

说完这句,他闭上眼,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像被什么钝器重击,连呼吸都迟滞了。

那段语音之后,是一张附带的照片——五年前的初春,海城街角,阳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柔亮。

她穿着米白风衣,回头笑着,笑意还带着点儿孩子气。他站在一米之外,头低着,看手机,根本没看她。

这是路人拍的。

可他把这张照片放进了他最私密的文件夹里。

他记得她的香味,她午睡时蹙着眉的模样,记得她的骨架纤细却总倔强站得笔直,也记得她每次被他强硬留下来后,沉默着在阳台一坐就是半晚。

可他始终没学会该怎么爱她。

她不是一只笼中的鸟,他也不是她唯一的归宿。

“你毁了一个你想保护的人。”

这句话在他脑中反复盘旋,直到他用力将手机甩到地毯上,捂住眼睛。

时间倒退。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海城北湾。

许嘉宁第一次尝试离开他。他找到她时,她站在海堤上,风很大,头发乱成一团。

他什么都没说,只拎着她那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的衣服凌乱堆着,还有一张她画的路线图。

她没有哭,也没有惊慌。

只是等他走近时,淡淡看了他一眼,说:

“我不是不爱你。”

“我只是,不想再被你困住。”

那时他沉默良久。

许嘉宁看着他,眼里没有仇恨,只有安静,像终于下定决心和某个幽灵告别的人。

“你不会改的。”她说,“你只是怕我离开。”

“但你不爱我本来的样子。”

他喉头发紧,想解释,想说“我会改”。但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拉走行李箱,背影被海雾吞没。

他没有追。他以为她会回来,或者他会把她找回来。

他是这么做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她这一次真的走了。

——不再求他,也不再看他。

沈砚睁开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定位她。”他冷声命令副手。

副手低头:“上一次活动痕迹在港区,现在信号全断。我们怀疑她更换了身份,甚至已经切断所有电子路径。”

“她没出国。”沈砚断然。

“她想让我以为她出国了。”

“但她还在。”

他目光一点点阴冷下来,指尖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

“她想打回来。”

副手迟疑:“您是说……她要反扑?”

沈砚笑了一下,眼神却像凝固的冰:“她不是在逃。她是在拉我入局。”

“可惜……”他慢慢起身,整理袖口,目光沉静如夜,“她低估了我。”

“我可以让她消失,也可以……让她亲眼看着,她想保护的世界,一个一个坍塌。”

“你以为你是猎人?”

“可你忘了,这场局,是我教你下的。”

——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片灯火渐息的夜色。

他想起那个深夜。

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不是流泪,而是真正的、无声的抽泣。她坐在画室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掉自己手上的颜料,用指甲刮、用湿巾搓,像是想从皮肤里剥出什么东西。

“我不该画它的。”她说。

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没事。”他说,“再弄脏也无所谓。”

她看了他一眼,眼底有惶然、有信任,还有……靠近崩溃的温柔。

可那时,他没意识到,那温柔里早已埋下了抵抗的火种。

她会逃。

迟早。

他回过神,抬手掐灭了烟。

“去查临港区西南片。”他转头对副手说。

“她不会选东口,也不会选旧仓,她太谨慎,也太聪明。”

“她会躲在你们以为不会走的地方。”

“从今天起,调出所有药物调度记录、走私水道、港口医疗通道入境回放。一个字,一个影子都别放过。”

副手应声而退。

沈砚转身,坐回桌前。

那张旧纸条还在——她留下的那张。

“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我记得你每一句话。”

他盯着这句话,缓缓地将它摊平,放在桌上。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嘉宁。”他喃喃,“你是不是终于决定,和我分道扬镳了。”

他忽然笑了一声。

“可是你忘了——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两条线。”

——

与此同时。

许嘉宁正藏身于“裂脉”行动的第一处临时过渡点。

这是一座废弃的印刷厂,外墙斑驳,墙体长满了爬山虎,四周是早年废弃的铁路和管道系统,整片区域荒凉又静默。

她蜷在二楼的一间小办公室里,手边是一张摊开的港口全图和一份逐小时的航班监测记录。

耳边传来水管滴水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倒数的节拍。

她的神经从未这么紧绷过。

今天凌晨,她成功穿过水堤接应点,并进入“裂脉”网络——这是WIND组织提供的地下身份消除路线,类似战地撤离网络。整个行动全程封闭、无通讯、无记录,她现在所用的设备,全是一次性处理。

她的名字,是林浅。

她的过去,在入站时就已“死亡”。

但她的思维,还在继续追踪沈砚的行为模式。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也知道他绝不可能完全相信她的“转移线路”。

她现在要做的,不仅是跑,更是“反追踪”。

她点亮手电筒,在地图背面一格格涂写代号:“T-32(港口气象数据切换点)”、“W-9(无线干扰区)”、“B-6(可替代入海口)”。

她已经从一个逃亡者,变成一个绘图者——画自己的路线,也画沈砚可能的追击路径。

她不敢怠慢。

因为这不是游戏。

这是生死。

她抬眼望了望天花板。

曾经沈砚说过一句话:

“世界上所有最成功的追猎,不是靠速度,而是靠耐心。”

那时他指的是猎鹰。

她如今才明白,那句所谓的耐心,不是等猎物——而是等猎物“以为自己逃掉了”。

她起身,缓缓走向出口处的铁门,耳边传来海风穿越废铁的呼啸声。

这不是逃亡的终点。

只是她主动狩猎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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