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倾后知后觉这话不该问南璃,但话已说出口,没有收回的适当理由。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人纤瘦的脊背上,棉麻布料包裹住的肩胛骨似翩翩起舞的蝶翼般,季长倾的眸色恍然顿住几秒。
南璃背对着他,身子微微向左边倾斜,侧脸线条柔和,或许是本身气质安静的原因,季长倾每一次看向她,内心渐渐都涌起一股宁静之感。
南璃没想过季长倾会追问,只愣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答:“刚刚的戏是近景拍摄,需要给足谢荣的反应。谢荣虽然生气、虽然不服、虽然挫败,但是他眼睛里始终是有光的,他十分热爱自己的这份职业,所以在排长让他做抉择的时候,他眼眸闪了下,那一刻是很慌张的。”
她停了下,侧过身子,偏头看向季长倾,语气尊重,“一连长镜头拍下来,我觉得每一分钟的谢荣情绪,季老师都把握得非常准确。”
最后一句总结,完美收尾。
季长倾的左眉稍稍挑了下,他眉色偏黑,这个动作做起来就很明显。
作为编剧,她足够专业,足够了解她笔下创造的人物。
顿时,他看向南璃的眼眸里多了些深意。
但南璃再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眼平淡,什么情绪都没有。
季长倾往后站直身子,他的脸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全是沙土,整个脸暗了一度,只有左耳与下颚连接处露出一小块原本白皙的肤色。
南璃转身,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季长倾,“季老师,你要不先擦擦脸。”
季长倾目光下移,接着看向南璃,她目光清澈,让他想到山间灵动的泉水,缓慢温润。
他接过,道了声谢。握在手心里没拆,又问赵新宇的意见。
赵新宇眼睛里满是崇拜,夸赞道:“与前一次比,明显更好,最后整个呈现出来的画面也很好看。季老师演得很棒!”
季长倾默不作声,脑海里一一过着刚刚的画面。
赵新宇不明所以,琢磨着季长倾是不是嫌他夸得太假了,不够真诚。
就听他道:“再来一条,我觉得还可以更好!”
他自己看过一遍回放后,清楚知道有些细节,他能处理得更完美。
电影是放大的艺术,漆黑的影院,只有屏幕是亮的。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亮光处,好与不好,用没用心,一眼就能看出。
他要对得起影迷,更要对得起自己。
趁着日头正烈,天光足够,季长倾还想再来一条。
赵新宇与他对视一眼,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点头同意,“那就再来一条。”
季长倾点点头,出去做准备,赵新宇在对讲机里通知一遍各机器相关人员到位,然后偏头对南璃感叹道:“没想到,季老师这么敬业。”
南璃不自觉弯了下嘴角,“他一向认真。”
声音太小,赵新宇没听清她的话,又说:“其实,我觉得刚刚那条确实可以更好,有一个镜头,你注意到没,季老师给反应给早了,就是在排长强硬拖着他去洗手池那里,还有个画面,季老师的反应虽然很真,但在镜头里却显得不够协调。”
南璃转头,直直盯向他,“你刚刚怎么不说?”
“我……”赵新宇一时语塞。
其实他不说她也明白。无非是他将自己看得太低,认为自己一个没作品的小导演凭什么去扣影帝的细小错处。
自从官宣电影阵容以来,类似的话,南璃在网上看到太多。更有甚者调侃,赵新宇命好,碰到季长倾,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在剧组享福,出来保准镀金。
有一条“赵新宇上辈子救过季长倾的命”这个tag被顶得很高,一度登上热搜,其中一条热评直接开骂:拒绝捆绑,季长倾是货真价实的影帝,赵新宇一个不入流的小导演,凭什么相提并论!
网上的东西,听一耳朵就好。南璃明白他所承受的压力。
“其实刚刚……”她开口,又顿住。
直到赵新宇看向她,南璃决心说完:“他很想听一听你真实的看法的。”
不然根本不会问。
赵新宇垂眼,闷头想了会,眼里有懊恼,更多的是对自己生气。南璃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呢?只是这么些年刻在骨子里的颓丧与自卑,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他攀上过有人追捧的高峰,也曾从高峰狠狠摔落泥潭。有过挣扎,有过妥协,更有过自救。没有人比他更想要重回高处。只是,他真的能回去吗?他赵新宇可以么?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没有答案,没有人能给他肯定答案,只有他自己可以。
过了大概五分钟,赵新宇突然站起,转身往外走,“我去找下季老师。”
“赵新宇!”南璃叫住他。
赵新宇回头,两人相望,谁都没有开口先说第一句。
其实,这电影,以参差不齐的班底,能码到季长倾,已经是意外之喜。
先前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但正因为季长倾来了,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或许有些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可以试着想一想。
赵新宇挠了挠头,郑重对南璃道:“我是导演,得对我的每一个镜头负责。”
南璃为了精益求精,改了上百次剧本,季长倾可以一次又一次滚在沙地上,剧组五十多人陪着他一起熬。而他作为掌舵人,不可以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南璃没开口的话,赵新宇懂。
赵新宇离开前,南璃问他要了车钥匙,去镇上买盒饭。拍摄地位于穆卡偏西的一个山里,地处偏僻,超出商家配送范围,只能开车去镇上取。
南璃在剧组闲着也是闲着,便主动担起买饭的活儿。
她开车到事先说好的快餐店,顺利取到六十份盒饭,又顺路去了趟药店,买了点药,然后开车返回拍摄地。
拍摄地离镇上有一小时的路程,南璃怕众人等得着急,油门一直踩到底。
她将车直接开进现场,场务小哥过来帮着南璃拿饭。
南璃顺便问:“还拍着吗?”
小哥摇头,“没,早上那条过了,现在休息时间。”
南璃点点头,让小哥将盒饭拿给众人分掉。
自己则拎着药袋往房车那边走。
房车停在剧组外围宽阔地带,南璃去转了圈,敲门,季长倾并不在那。
她这药是给他买的,早前她注意到季长倾手上有细小的血口子,是被石子磨的。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有感染风险的。
思来想去,考虑到他的情况,南璃还是买了药来。
只是没想到会找不见他。
南璃想了想,又去导演棚,撩起帘子,探头往里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她退出来,茫然张望一圈。
正巧碰到赵新宇拿着矿泉水路过,他渴得不行,猛灌好几口,才问南璃,“杵这干嘛呢,吃饭去!”
南璃将药袋不动声色藏在身后,“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赵新宇没察觉到异常,噢了声,“赶紧来啊。”一边嘟囔着这天简直热得不像话。
“唉,赵新宇!”南璃叫住他。
赵新宇停下脚步,偏头看她。
南璃张了张唇,“那个,车钥匙我还你。”
一听是这小事,他懒得再回去,“先放你那,回头我找你拿。”
南璃应了声,看着赵新宇走远。其实她想问他,季长倾在哪来着,后来想到他一准八卦,便歇了心思。
南璃采取最原始的办法,一个棚一个棚找过去,都没有。就在她以为季长倾回酒店时,她在她西南角方向看到了乐天。
南璃走过去,叫住他。
乐天正往外走,南璃叫他,他回头。
两人靠着门边说话。
门帘卷起半边,棚内景象却依旧被乐天挡得严严实实。
南璃直接将药袋交给乐天。
乐天倍感疑惑,但还是接过来。“南老师,这是……”
南璃解释道:“季老师手上的伤口还是要尽快消毒。”
伤口,他哥受伤了?
没等乐天弄清楚怎么回事,南璃又补充,“这里面是碘伏。”
乐天瞳孔瞪圆,看着南璃姣好温柔的脸庞,心里直犯嘀咕,这编剧老师还挺细心,连他哥酒精过敏都注意到了。
只是这好意,他该收下么?乐天突然回头,看向里面。
南璃不理解他这动作的含义,直到看到季长倾。
季长倾一直在,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矮凳上,一双长腿显得局促,靠在小方桌旁,桌上迷你蓝色小风扇呼呼吹着风,剧本吹得沙沙作响,彩色笔标注的备注在旁清晰可见。
很突兀的,他将剧本合上,紧接着手臂靠在上面,双手交叉合握住,眼眸笔直看向南璃。
人虽是温和的,可他平淡的眼眸里多了丝不解与探究,左眉又不自觉挑了下,唇线抿得很紧,不说话,只看着。
南璃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突突加速。她倒退一步,不再看里面的人。
该怎么辩解,她是偶然得知季长倾酒精过敏,还是天生就贴心又细心,习惯性牢记合作方需要注意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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