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编织夜幕,坤灵搅动万物。
落叶纷飞,狂风乱舞。
入目是一件几近融入夜色的旧披风,风起云涌中翩翩起舞。
其带来的阻力极大,像是被泼妇疯了一般地抓住,又拽又扯,企图拖慢他的脚步。
耳边呼啸的风声吵闹透顶。
他手紧紧压着斗笠,时不时转身,亮出警惕的目光,毫不犹豫转身,进了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家客栈。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灰尘让他眉头微皱,满屋蛛网映入眼帘,仿佛在岁月里经久尘封,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是一家被鬼魂占据数十年的圣女客栈。
墨连衣将木棍丢在一旁,撸起袖子,徒手扫出干净地,盘腿坐下。
刚阖上眼,不知想到些什么,又忽地睁开。
他沉默半晌,站起身,背靠门后,拇指来回摩挲着随身携带的木棍,枕着手臂,盯着上面的牙印沉思。
锐利的目光仿佛透过它,看见了一幕令他留恋的风景,眉眼凌厉融化,他迟迟没有动作。
几秒后,清脆的笑声在空荡的客栈里无限回响,像是有一块石子滑落的山谷,空灵悠扬。
联想到这个牙印的主人,他的心就像被架在火上旋转翻烤,熟不透却烧得心慌,腹中有股无名之火越发难压制。
他的眸光瞬间变得明亮,蜻蜓点水般,轻轻落下个吻,嘴角洋溢的笑容,满是调戏意味。
快来找到我。
话音刚落,墨连衣眉头一挑,笑意骤然消散,一抬头,目光警惕又无奈。
他从容拍掉双手的灰尘,将木棍随意扛在肩上,转身面对客栈中心,那一座诡异的圣女雕像,语气阴冷可怖。
“出来,遇见我,算你倒霉。”
语闭,久无人住的客栈仍旧安静得出奇,他就这么和整座客栈对峙着。
墨连衣逐渐没了耐心,重心微沉,随手一丢,木棍以闪电般的速度直冲雕像面门,里面的鬼怪来不及闪躲,被打了个正着。
雕像化成点点碎片散落空中,掉在地上,可怜的鬼怪被施加法力的木棍击中,抱头瘫坐在墨连衣面前。
还未来得及清醒过来,头被人用力踩住,被迫与地面紧紧相贴,感觉到脸下灰尘带来的干燥,鬼怪哆哆嗦嗦颤个不停。
“哪来的鬼怪,竟敢偷窥?”墨连衣脚下轻轻一压,沉声质问道。
忽地,客栈正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木头碎裂的声音响彻云霄,狂风如海浪一般涌了进来,原先寂静的客栈到处响起了“鬼哭狼嚎”。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墨连衣沭目惊心,猛地投出一记眼刀,绷紧的身体在看清来人的身形时,陡然松懈,目光软成一潭秋水,波光粼粼。
鬼怪虽不知发生何事,垂着头用余光观察局势,两个看起来很强大的怪人此刻四目相对,笑里藏刀。
常年做小怪的第六感告诉他,大战一触即发,此时不逃何时逃!
恰逢墨连衣脚上力道松了,鬼怪立刻断头,金蝉脱壳,慌忙爬走。
墨连衣眉心一动,低头看了一眼失去神志的鬼怪头颅,缓缓收回脚,目送无头鬼怪仓皇离去。
鬼怪手脚并用,乱了节奏不断被自己绊倒,留下一道不停绵长的绿色“长虫”样痕迹。
墨连衣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木棍,再次扛在肩上,慵懒地向着来人走去。
鬼怪从柱子后面探出脖子,又立刻缩回,反复多次。
确认墨连衣的注意力不在于自己,他连忙抱着脖子出来,捡起头颅,逃也似的越过被毁掉的大门,彻底桃之夭夭。
墨连衣渐渐靠近风止月,嘴角止不住上扬,眼里冒着点点星光,身体里血液不由自主地沸腾。
他真的来了。
“哥哥,这么巧呢,我才刚到。”
风止月站得笔直,惯有疏远的目光落在墨连衣身上,迎面而来一副流氓痞子的形象让他止不住皱眉,嫌弃溢于言表。
他怀中紧抱的木琴,破旧却依然风韵犹存。
墨连衣口中的调戏,无疑是一种挑衅。
风止月欲言又止,脸上带有明显抗拒之意的神情,墨连衣睫毛一颤,径直忽视,越靠越近。
直到只剩一步的距离,墨连衣要再次靠近时,宛如雕像的风止月终于动身,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距离。
墨连衣停住脚,双手环胸,笑意更甚。
“怎么了哥哥,不是专门来找我吗?你退这么远,是打算再次放我走吗……”
打量、调戏的眼光在他身上游离,风止月难受得快要窒息,唇色渐渐苍白,呼吸加快。
墨连衣以为他害羞,灵光一现,趁机俯身在他耳边呢喃,“或者说,又是什么意思啊?”
风止月似乎某种情绪达到极点,瞳孔猛缩,一把推开墨连衣,脸微微涨红,也不知是怒意还是娇羞,低吼一声。
“注意分寸!”
墨连衣温热的吐息仿佛还在耳边,风止月迟迟缓不过来,以怒斥掩饰。
谁知墨连衣根本不在意他的气愤,被一把推倒在椅子上后,含情脉脉的眼神更加明目张胆,他无奈摊开双手。
“这不注意你很久了吗?哥哥,你这要求比我想象的要刺激……原来你……”
“你闭嘴!”被墨连衣强行扭曲意愿,风止月又气又羞。他才没有那个意思!
墨连衣不再逗弄风止月,将木棍放在桌上,拖来另一张椅子,伸手示意。
“哥哥请坐。”
风止月扫了一眼椅子,投向墨连衣的眼神带着怀疑与探究。
墨连衣察觉到他怪异的眼神,定睛一看,上面有一只巨大的紫色蜘蛛和一群小蜘蛛与他大眼瞪小眼。
在他拖动椅子时甚至全部对着他张牙舞爪宣示主权。
墨连衣反应过来,淡淡哦了一声,连忙将椅子放倒在地,框框两下用力敲打地面。
一群蜘蛛被震落到地上,有的晕了过去,有的匆匆逃离,仅有一两只对着他伸爪抗议。
墨连衣忽视掉地面上的蜘蛛,停下来举着椅子看了两眼,椅子上的蜘蛛全部掉落。
上面残留一些蛛网,他便握着衣袖用力来回搓了两下,一尘不染后,才放到风止月面前。
他正要举起右手示意,瞥到自己袖子上的厚重灰尘,又默默换成了左手。
“哥哥,现在可以了。”
风止月被他的一顿操作吓到,敲椅子那一幕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愣愣地盯着他。
他咳嗽两声缓过神来,“还不愿跟我走?”
墨连衣拍打着衣袖上沾染的灰尘,无声地笑笑,“如果是跟你回家,我就跟你走。”
说着,他双手环胸,后仰靠着椅背,朝他挑起眉。
“可是哥哥,为了清白和自由,我当然就不能跟你走了。”
风止月抿抿唇,墨连衣是否无辜,他不知晓,也无从知晓,只是,他任务如此。
如今却迟迟办不成,想必这场期待本就是一场空梦。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努力补救。
“我定会还你清白。”
墨连衣别开目光,无动于衷,手贱地从他怀里抢了琴拿在手上把玩。
“哥哥,我既是清白的,又为何要去认罪?”
风止月接不下话。
墨连衣也不为难他,但他从未做过的事,也绝不会稀里糊涂去认罪。
风止月垂下头,摩挲着手指,他奉命而来,目的只是要带回这个逃犯,可他誓死不认罪,逃了无数次。
这次,他选择了妥协。
带不走就还他清白吧,这样是不是也能够侧面说明,他并非一事无成呢?
“那我和你一起找证据……”风止月一抬头,瞳孔猛地一震。
墨连衣正在各个角度尝试啃咬琴身,心脏狠狠揪起,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拿回琴。
早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就他被墨连衣察觉到,丝滑地躲开后,墨连衣目光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尤其是那手指上被磨破的茧,停滞了两秒。
“哥哥急什么?”
墨连衣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而风止月一想到心爱的琴被墨连衣偷着啃咬就觉得难受,喉咙里散发出苦味,掐住咽喉。
尽管那是他捡来的琴,跟着他也已十几年,容不得别人半分不敬。
“还给我。”说着就要再次伸手抢,墨连衣再次及时躲开,笑得一脸狡猾。
“哥哥在我的神棍上留下了牙印,我自然也得给哥哥个回礼。”
风止月左耳进右耳出,不顾一切地伸手夺琴,整个人向着墨连衣倾斜。
墨连衣似乎发现了好玩的,左手虚揽着风止月,右手将他的琴举得老远。
而风止月似乎被刺激,急了眼,不停地想要去够到琴,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墨连衣怀里。
墨连衣虚揽在他身后的手立马将他禁锢在怀中,得逞后才笑出声来。
满眼爱琴的风止月一回神,已经倒在墨连衣怀中,还被紧紧困住,动不了身。
“你放开我!”风止月不停地挣扎,脸被折腾得通红,全身已经开始发热,奈何墨连衣默默地笑,就是不松手。
“哥哥想要直说不好吗?何必玩欲擒故纵一套?”
“我没有!”风止月咬着唇,委屈得眼眶通红。
任谁见着他的冰山脸都会敬而远之,可唯独墨连衣不会,他就像是看不懂脸色,偏要靠近逗弄他,生气了也不会理他。
每次都在墨连衣身上吃瘪,多次积累的委屈,让他一度感到挫败,这次又被墨连衣戏弄,不委屈才怪。
奈何他打不过他。
墨连衣瞧见风止月的眼眶泛红,身体僵硬了一瞬,心一惊,吓得立刻松开了手。
这是有有多爱这琴才会这么委屈?
“哥哥,你……”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挽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连衣一松开手,风止月迅速夺过琴起身,转过头不再搭理他,眼中的晶莹忽明忽暗。
墨连衣犹豫许久,还是硬着头皮开启了话题。
“哥哥方才说要和我一起找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墨连衣缓缓凑过头去,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要去看风止月是否真的在哭。
却不想风止月刚好转头,四目相对,他目前的姿势让氛围变得有些尴尬,不过他好像浑然不觉,大大方方地盯着风止月的眼睛看了两眼。
“嗯,我和你一起找证据。”风止月被他盯得有些尴尬,垂下眸,落在墨连衣眼里,怎么看怎么娇弱。
“算了,我还是和你回去吧……我可不想哥哥跟着我一起流浪……”
墨连衣这话听起来格外体贴,不过风止月可有着被骗多次的经验。
“你说话不算数……”风止月神色淡然,语气幽怨。
墨连衣讪讪的笑了笑,挠了两下后脑勺。
“话不能这么说,此时此刻我是真心的,只是和你走到一半才改变了主意。”
风止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耍无赖,随即竟然笑了。
墨连衣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揉揉眼睛再看,他果真在笑。
“哥哥居然会笑……”墨连衣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这是我第一次见哥哥笑,以前从未见过,莫非是留着给我一个人看的?你有心……”
风止月冷着脸一把堵住了他的嘴,他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墨连衣嘴里总是能吐出这么不要脸的字眼。
被捂住了嘴的墨连衣还在不停地说话,嘴里吐出湿热的气息全部喷在风止月手上,手心特别痒。
“我说的是真的。”风止月松开手,看了一眼手心,上面有着小水珠,旁若无人地在墨连衣肩膀上擦干净。
“哥哥,我还是喜欢你追我怎么办?”墨连衣叹了口气,悄悄瞥了两眼风止月的反应。
“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会一直追我。”
风止月听后脸色一黑,不能带他回去,他就得一直找他,可是来来回回找了他多少次!每次都要逃!
“没有我,也有的是人追你。”
墨连衣开始急了,不是他没能力从别人手上逃出生天,只不过比起和那些无聊的人玩捉迷藏,还不如调戏风止月。
“万万不可啊,哥哥,我只想要你追我。”墨连衣双手合十,脸上写满恳求。
“我才不想追你。”
“不,你想。”
“我不想。”
“你想。”
“你才想!”
“行,我想,我来追你。”风止月再次吃瘪,瞪了他两眼。
“要么我陪着你找证据证明清白,要么……”风止月搂着旧琴的手紧了紧,眼神复杂,心跳如雷贯耳,恐惧达到顶峰。
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墨连衣沉默地打量着风止月,从他的反应来看,这次的任务似乎对他意义非凡。
“可是哥哥你和我一起不会被当作叛徒吗?到时候怕是连你一起追捕,那可就不好了。”
风止月内心松了口气。
墨连衣并非不想让风止月陪着,只不过有心人总会拿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做文章。
到时候害了风止月,那他得后悔死。
“不会。”风止月轻轻叹了口气,“重要的是赶紧找到证据。”
墨连衣本还想着说些什么,脑海浮现风止月那副难以言喻的愁容,却迟疑了一会,最终点点头。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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