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霄听部门其他项目上的人讨论,思健并不是单纯聘了外企高管,是两家资本强势入驻。现在的思健,已经是外资M&K的了,管理模式和项目入选标准,完全是照搬了国外药企。
化药生药上,连研发都外包,砍掉整个中药事业部,几乎是顺理成章。
任霄知道思健的另一个股东是领创资本,而且领创的总裁是钟匀锡的时候,花了一下午加一个通宵,尽可能的查了领创和M&K的信息。
这种级别的资本,不是她这样的科研人能扒得明白的。
她只知道,M&K是外资,在全世界范围内投资了很多药企。钟匀锡的领创,最近两次投资是市值千亿的天盛船业,和跟某个国企共同投资的海上风电。
她一直都知道钟匀锡不一般,但是真正看到冰山一角,仍旧觉得震惊。
任霄没敢问白意,她觉得事情很复杂。
到底是钟匀锡不知道思健跟吴教授的团队有合作,还是知道但并不在意。
她幻想是前者,但理智让她更倾向后者。
白意上班像闹着玩,钟匀锡这样的资本家,不可能因为未婚妻一个项目就改变一个企业的管理,还是他几十亿投资进去的企业。
任霄不会蠢到去找钟匀锡确认,所以她去找温楹。
下班后一个多小时了,温楹还在跟管理层开会。秘书单是进出会议室取咖啡外送,已经不知道多少趟了。
会议室里,终于有人拉开百叶窗,人群鱼贯而出之后,她看秘书关了电脑和投影仪也出了门,会议桌旁,只剩温楹在座。
门没关,但任霄还是敲了门,温楹微微侧身坐在椅子上,右手支着太阳穴,微微蹙眉,眼神懒倦抬起,开口:“请进。”
任霄走进来,关了门。
她没坐,温楹也站起来,拎起手边的咖啡喝了几口,随手将纸杯丢进墙边的垃圾桶里。
“有事?”温楹问。
任霄在公司跟温楹打过几次照面,但是没什么交谈。
温楹生了一张艳丽而聪明的面相,一副富贵骄矜的气质。
任霄心里其实已经乱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求证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还幻想这么大的企业,董事会做出的决策,有被收回的可能性吗?
尤其是,站在管理层加完班后的会议室,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充斥项目效益、业绩盈亏的数据分析。
任霄陡然间有些后悔,也有些认命了。她像是被这种窒息的气氛击穿了。
是温楹先开口:“中药事业部任霄吧,很抱歉,企业不是做慈善,你们不研究思健的财报,不需要理解它的现金流,利润表,也不需要为企业的经营承担任何事,这不怪你们,但是管理层不行。董事会已经批准,让HR按顶格标准补偿给你们。”
资本高高在上,每个字都在阐述一种,无比正确又无比绝情的理念,甚至让人自我怀疑。
任霄的大脑,在温楹冷硬的陈述里,逻辑已经出走,她左手摁在桌沿,缓了口气才开口,“有一个项目,是跟越港中医药大学吴教授团队合作的,白意老师负责,她是钟总的未婚妻,领创资本的钟总。”
任霄不知道她说的这些,钟匀锡知不知道,温楹知不知道。
温楹沉默了几秒,忽地低头一笑:“钟匀锡是思健的股东,思健的董事会出来的任何决策,他没有不知道的。”
任霄索性更直白地问道:“那钟总知不知道……”
温楹打断她:“不管他知不知道,都没有差别,也不会改变什么,在工作上,我的专业和决策,他会无条件地认可。”
温楹知道任霄在坚持问什么,她想问,钟匀锡知不知道自己砍了未婚妻的项目。
他会无条件的认可。
温楹靠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说出这几个字。
她想彻底打消了任霄的某种期待。
温楹自从接管思健,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足够专业,精准。
但是在处理思健的中药事业部上,她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这个部门项目确实参差,但是七八个项目里一个都留不下来,决策未免也太武断、苛刻。也是她这次决策被思健董事会诟病的原因之一。
任霄一口气泄下来,几乎无力再开口。
温楹在华尔街资本市场摸爬滚打,咄咄逼人的气势,在职场上几乎无往不胜。任霄绝不是她的对手。
“你既然这么在意钟总知不知道,怎么不直接去问他?还是怕当面得到不如意的答案,替白意感到无地自容?”温楹整理好表情,嘴角浮起一点浅笑。
她拎起电脑旁的手机,在社交软件上翻了翻,调出她与钟匀锡的对话框,递到任霄面前,停留了几秒。
早在两周之前,钟匀锡和白意还在疆北度假的日期,钟匀锡对裁掉中药事业部的回答是“可以”。
不仅对话,任霄看到温楹的聊天背景图,她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的去拿温楹的手机。
“不够清楚吗,我截图给你。”
“任霄,你不了解钟匀锡,京城朱门贵户,三代深耕,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他拎得清,分得开。白意就算因为一个项目跟他闹起来,百万千万的奢牌鞋包、珠宝首饰,钟匀锡不缺这点钱,女人嘛,哪有哄不好的。再说大家都是朋友,我跟白意也常打打牌,喝喝酒。你应该懂,有些窗户纸,捅破了,不体面。”
嘲讽,轻视,傲慢。
任霄脸上表情也淡然下来,这一瞬间,她懂了白意不喜欢温楹的原因,白意不擅长跟人冲突,所以她只是躲着人。
“温总,我确实不了解钟匀锡,听你一席话,还真让我觉得,误闯天家了。”话尽于此,任霄便也离开会议室。
在电梯上,她像是怕灯光太亮,紧紧的攥着手机,没多看一眼。
直到坐进车里,她放大那张温楹给她的截图。聊天框的背景图每放大一毫厘,她都心虚的手抖气喘。
异国街区,临街公寓在风紧雪密的夜里,灯光从一扇扇弧顶窗散落下来,钟匀锡横抱着温楹,一只脚刚刚踏上门前的阶梯。
并不算清楚,因为不是照片,是监控的截图。
任霄以前还提醒过白意,豪门利益恩情,向来纠缠繁杂,但是真正遇到这种事,她比当事人慌,说与不说,如鲠在喉。
任霄折身出门后,温楹重新坐回椅子上,散会后空调关了,半个多小时,湿冷重新占满了房间。
她觉得脚尖开始难以忍受湿冷了,但硬忍着,她像是跟自己较劲,像惩罚自己,为什么还在内耗不甘,为什么这么不体面。
她像是被另一部分灵魂审判着,质问着,这样的行为,能改变什么吗?
她明知道,她再怎么用尽心机去制造两人的裂痕,钟匀锡都能随手抹平。
她见过钟匀锡对白意的偏爱,钱权,手段,心意,温柔,所有方式所有情绪,只要白意要,他都会给出去。
她这些无法释怀、逐渐失控扭曲的心思,像此时难以忍受的湿冷,憋闷在自己周身这方寸之间,逐渐吞没理智。
但她还是微微舔唇笑了笑,她手里最后一把刀,总不能只捅自己。
白意晚上坐在沙发上,跟何师兄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跟思健的新药项目已经停掉的事实。
龙葵碱对肺癌的治疗,她和何呈是从论文开始就一起研究的,后来,基本骨架的确定,在实验室花了无数个工时,筛选三萜皂苷和多糖,何师兄比她勤奋得多,却总是跟吴老师说,是她的功劳多。
早几个月她跟钟匀锡吵架,卢鑫在科研团队群里提,被何师兄骂,说卢鑫给她介绍的什么狗男人,转头又安慰她不行就回湘城。
她前几天给湘城科研团队寄疆北的特产,何师兄还给她发红包。
后来,口水话闲聊到犯困,她都没说出新药的事。
她睡前,又跟任霄发了信息,约了明天。
如果研发合同终止,她想早点知道,思健准备怎么处理,新药是完全解除双方责权,还是转手给其他药企,换个合作方继续推进。
白意不是很喜欢除了实验室以外的事,但是在越港,这些是她的工作。
她趴在床上,枕着一只星黛露玩偶。
钟匀锡晚上有饭局,刚刚还给她打电话,问她晚上吃了什么,她敷衍了几句,钟匀锡听得出来她心情不好,哄她说牌局上有个限量款拉布布,想要的话,他赢回来,她嫌拉布布丑,说不要。
次日,白意下楼的时候,钟匀锡已经坐在餐桌旁边,给她剥了水煮蛋。
“这么早?不是说这周市场部没有学术会了么?”钟匀锡知道她不去配合开学术会议的时候,不请假就要迟到早退。
白意走近,闻到钟匀锡身上的香水,“你天天用不嫌烦啊。我都闻腻了,你们公司没人嫌弃你吗?”
钟匀锡笑了笑:“他们倒是一个两个,都来问我什么牌子的。”
白意看他一眼,“你怎么说的?”
“说女朋友在小作坊买的。”
白意满意地笑着点头。
钟匀锡趁机就问:“你要是嫌腻了,再给我买一瓶?我换着用?”
“圣诞节才过了几天呀,你又要礼物,我赚钱慢,你等我攒攒,等春节吧,我用年终奖给你买。”
钟匀锡:……
吃完饭出门,钟匀锡说跟她一辆车,送她去上班。
白意这才想起:“我去港岛东塔,约了任霄的。”
钟匀锡笑着给她拉开车门,她上车的时候,顺手拎了下她的裙摆:“那跟我一起去东塔。中午想吃什么,我提前订,下午没事到108楼陪我工作?”
“不去,我要呆在咖啡馆。”她不喜欢出现在钟匀锡的社交圈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