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士已经是第三天来我的店里了。

我的店里不乏这样在深夜无法入睡的客人，原本就不是流连于夜生活的人，可就是在该入眠的时间无法进入梦乡，挣扎上一番出了家门后又无处可去，最后寻寻觅觅只能找到还亮着灯的地方。

这样的人并不止阿晴一个。

但是，我知道这位女士叫阿晴已经是她来的第三天了。第一次来就有些迷茫地看着菜单，好不容易做出了的决定就是指着身边的碗里说我要这个。虽然别人也会见到其他人碗里香喷喷的东西嘴馋，但阿晴的决定看起来并不像是她真正想要的。

“今天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就是，吃点什么呢？”她照例叹了口气说，“老板，你干嘛要说那句想要说什么我能做都给你做啊？我要是只知道这里只有菜单上的红烧肉饭套餐每天吃这个不就好了？”

诶？在某种情况下，倒也确实是我的错吧？

“真的没什么非常想要吃到的东西吗？”

我问这句话的时候说实话是带着些不甘心的。不过最终也没能等到答案，因为炖锅的计时器响了。

“我也吃那个算了，、”

“真的是内心想吃的吗？”

“你这老头话怎么这么多啊？今天就要吃那个。”

好吧好吧，我可不想把客人惹生气了，赶紧从锅里盛了一碗卤肉给她，然后又照她的要求用捧碗盛了一碗饭。

只见她把肉捣碎，然后连汤一起拌倒饭里，很快肉末就均匀地和饭和在了一起，早和我说的话我就可以直接做成台式肉燥饭了。阿晴大口大口像囫囵吞枣一样三两下解决了一大碗饭。可这么吃完后，她却拼命地揉起了肚子。

“怎么了？”

“啊，吃得太快了噎着了，啊，我的肚子啊。”

我连忙给她递了杯水，她喝完后感觉好了些，总算是喘过气来了。

“慢慢吃不就好了。”

“习惯了，汤一拌上饭不知不觉就囫下去了。”

这时候，房产中介晓敏来了，正巧坐在了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在点单前，她的工作似乎还没谈完，和同事介绍了几处新房源的情况后才挂了电话。

“你是房产中介吗？”阿晴见她打完电话便问，“最近有什么好房子吗？我想租个房子。”

阿晴好像太过直接了，搞得晓敏有些懵。不过她很快就缓过神来说：“房源当然有，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区域大概哪里？预算多少？”

“这些倒是都无所谓，不过一定要有开放式厨房的。”

“现在很多房子都是开放式厨房，你们家有几个人住？”

“就我一个。”

“单身公寓供出租的房源有很多哦，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阿晴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说：“怎么整天要求要求的，哪儿有这么多要求，所以有哪些要求让我选啊？”

“比如是想要交通方便些还是价格便宜些？工作单位在哪里？要不要离医院或者商场近些？”

“随便随便都随便，只要是能让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住上一阵子就可以了。”

大概也是不想得罪客人，晓敏便没有坚持问下去，只是和她约定好明天在闹市区的地铁站见面。

第二天晚上，先进来的是晓敏。她环顾了一圈店里，似乎是在等她的客人。

“阿晴今天没来呢。”

她似乎对我知道她要问什么感到惊讶，不过很快她就低声问：“老板，你知道那个大姐是什么来头吗？”

“她没说过自己的事呢，不过她性子的确是急了些。”

“性子是真的急，不过也有钱。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

“真的吗？”说实话，虽然这阿晴看穿着也挺有品味的，但也不至于到富豪的程度。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我原本只是为了方便约了她在地铁站见面，正好今天附近有一个高档单身公寓的房源，就先顺路带她去看了下。结果，她只看了一眼厨房就定了下来，而且当场就交了押金外加一整年的房租，还不带还价的。老板，你知道这个公寓要多少钱吗？这个数。”

晓敏一只手的手指不够用，连忙伸出了另一只。

这样啊，这么听起来还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呢。

店里其他客人听了晓敏的话后忽然也对阿晴感兴趣了起来，可是晓敏明天一大早就约了客人看房子，所以今天要早些回去休息。

而阿晴也没有来店里。

大约是再第三天的夜里，白天的小雪到了夜里却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下了雨的酒吧街本就没什么人，我的店里人就更少了。我的报纸刚看完了时政版，店门的风铃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是阿晴。

“想吃些什么？”

阿晴左右看了看，可今天没什么客人所以也没什么可参考的。最后把视线放回到我煤气灶上的那个大铁锅上。

“那个那个，还是吃那个吧。”

因为客人少的缘故，这锅汤已经完全冷了，我本打算等有人点了再加加热，可刚一点上火，阿晴就叫着说：“饭是热的就可以了，快给我吧。”

按道理来讲，这样的东西本来是不能给客人吃的。可因为阿晴的性格，我怕把她给惹急了，只能顺着她的意给她打了饭后把加热了不过半分钟的肉汤盛给了她。她还是一样，三两口把肉汤拌饭囫囵吞进了肚子。

不用说，这么快又要噎着了吧。这回我早早给她准备好了水。

她把一大杯水喝进肚子后终于缓过气来，一边拿手摸着胃部一边说：“唉，总算是吃上一顿饭了。”

什么意思？是很久没吃上饭了吗？

“一个人住的第一天，一大早起床买了好多菜，搞了半天后终于吃上了饭，等到晚饭就懒得烧了。再等第二天起床，就想不好吃什么了，什么都能吃，却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犹豫着犹豫着过了饭点也就不饿了，一餐两餐的，一直到现在才吃了今天第一顿饭。”

我连忙给她泡了壶热茶，然后说：“都这把年纪了，三餐还是定时的比较好，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随便吃点也要吃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到底是吃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能自己决定吃什么，现在的日子到底算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呢？”

“那以前呢？吃什么都是谁帮我决定的？”

她喝了口茶说：“好多人呢，我老爹刚刚走了，真是走得不痛快，第一次中风后就应该走的，硬是被医生给救了回来。治好后虽然偶尔能说点话但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个时候正逢下岗潮，我下岗了。丈夫的企业虽然效益还不错，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地跑业务很少回来。因为老爹这副样子在家里打算照顾一阵子再去找工作的，可女儿也一天天长大，很快到了没法让人省心的年纪，结果拖着拖着就没再去工作在家里做全职主妇做到了现在。每天家务最主要的还不是买洗烧？老爹想吃点什么，女儿想吃点什么，餐桌上的一切虽然做的人是我但无非不过是他们的天下。除了吃饭还有那么多的事，我总是最后一个吃饭，急急忙忙把桌上的剩菜拌到饭里，马上吃完后就要给老爹洗衣服，给女儿准备校服，忙忙碌碌地过了二十多年。

还真有那么一次，有一年我生日，尽管没人记得我生日但我还是做了个自己喜欢的菜。结果……老板，你倒是能体会那种心情吧？用心做了好久的菜结果客人不赏脸只吃了一点。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不敢倒剩菜，那天真的吃到我想吐。自从那天之后，我便再也没做过自己想吃的菜，生怕他们不喜欢。

但是偶尔也会做梦吧？看着厨房里那油腻的墙壁的时候，梦想老爹解脱了，孩子出嫁了，然后我就有很多时间过上自己的生活。谁会想到这样的日子真的会来，老爹上个月终于走了，孩子上礼拜出嫁到北京生活了。丈夫退休了回家里两个人每天面对着面发现和对方已经没感情了。

我提出离婚，丈夫说可以分居先试试，这两年他赚了不少钱所以分了我不少。反正真的要离婚的话，那也是我应得的。所以，我就拿着这笔钱出来了。出来了之后发现，我终于可以自己选想吃什么想穿什么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选了。年轻时候的那些朋友因为之前忙忙碌碌的主妇生活也疏远了。年轻时候的梦想，更是想不起来了。”

阿晴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了杯子。她没有喝茶，只是把茶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我给阿晴煎了个荷包蛋放到了她的面前。

“不知道你小时候怎么样，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

阿晴盯着我看了会儿，不过很快脸上就出现笑容。她提起筷子来，把荷包蛋夹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