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我刚刚结束打工，走在回去的路上。

月底资金紧张，为了省顿饭钱，我在食堂跟阿姨们套了半天近乎，又挤在后厨帮忙刷锅洗碗，才用剩菜剩饭填饱了肚子，临走时又蹭走好大一袋卖剩下的点心，这才匆匆走出食堂大门，一路小跑赶回宿舍。

一边赶路，我一边点开聊天软件，对话框里的转账记录仍然停留在上月，想到兼职的奶茶店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我不由得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一阵冰凉的夜风应景似地吹过，林荫道两侧的树影顿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我。

单薄的外套根本抵不住寒意，我打了个冷颤，一直跑到宿舍楼门前才敢停下大喘气，透过一楼值班室上的小窗子，我看到宿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拿起钥匙就要来锁上大门。

“阿姨等一下！让我进去！”

我一刻不敢停，抓着袋子就冲进大门。宿管拎着钥匙满脸不耐，叉腰站在楼梯口，像个矮胖冬瓜，用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瞪我，嘴里也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

“几点关门你不知道吗？下次要是再这样，你就去睡外头得了！”

我陪着笑脸连声道歉：“是是是，谢谢阿姨给我留门，我下次一定早点。”趁她还没连珠炮似地发问时，我连忙快步跑上四楼。

这寝室楼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灯光昏暗，地面没铺瓷砖，只简单用水泥铺了一层，楼梯口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正绿莹莹地发着光，看起来有点瘆人。

联想到女寝里最近流行的传言，我稍有心悸，不过随着403房门被推开，刚才残留的一点恐惧也彻底消失在空气中。虽然临近熄灯时间，可室友们都显得活力十足，有人躺在床上刷短视频，有的在互相嬉笑打闹，见到我回来便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与我打招呼。

“小菲，你回来啦！”

我逐个回应，顺手把袋子放在桌面上，转身去拿洗漱用品。

“我带了点吃的，要就自己拿吧。”

晓雯，小谢和莉莉都洗漱完了，安安正在减肥，冲我摆摆手，只有佳芮饶有兴趣地凑过来拿走了两块，一边吃一边夸张地道谢：“小菲你好好哦！爱死你啦！”

接着舍友们便叽叽喳喳地继续聊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我走到阳台去取洗漱用品，远远听见房间内的安安轻咳两声，放下手机，故作神秘地讲起：“隔壁寝的今天跟我说，她们睡觉的时候一直听见奇怪的声音，结果六个人找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看见！”随后突然压低声音阴森森道：“咱们这栋楼…不会闹鬼吧？”

“可能是墙皮掉了呢？毕竟咱们住的这个破楼……哎。”

安安急忙摆手道：“绝对不可能！据她们说，那个声音像很多人一起走路的脚步声，声音很小，但是会一直在你耳边绕来绕去，只要刚闭上眼就出现了，但是一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真是烦死了！

“说不定是耳鸣呢，相信科学啊。”

我边刷牙边插了句嘴，佳芮立刻回怼我：“谁家耳鸣是六个人一起啊！”

我们就这个话题激烈讨论了一会，最终谁也没能说服的了谁。莉莉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兴高采烈地坐起身来，翻着相册朝我们八卦道：“对了，给你们看我今天在后门那条小路上偷偷拍到的漂亮学姐！哎呀真是，长的特好看！简直跟明星一样！”

大家顿时都来了兴趣，安安也从床上探出头来：“我也要看！给我看一下！”

但当莉莉把屏幕亮出来的一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寝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照片中是一条安静的林荫路，柔和的日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在地面，形成碎金似的光斑。然而在照片上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甚至连一个路人也没有。

莉莉见我们脸色骤变，顿时察觉到不对，猛地收回手机左右滑动，可是翻来覆去地看，相机里也只有这一张。照片中那条洒满阳光的林中小路突然变得格外诡异。我站在莉莉身后离的最近，明显看着她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惧不定，随后她狠狠点下删除键，将照片扔进回收站。

“可是我明明拍到了！我，我自己还看过来着...…”

晓雯胆子最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躲在被子里蒙着头，听到莉莉的碎碎念连忙摆手道：“快别说了，大家快睡觉吧，明天还有早八呢！”

我见莉莉沉默不语，也赶忙安慰道：“没事，多半是你按到延时拍照了，快去好好睡觉吧。”

但经此一事后，大家情绪明显低落许多。草草结束了话题，寝室一熄灯就各自上床休息了。我躺在上铺，一睁眼就看到对面晓雯放下来的床帘，把铁架床遮得密不透风，屋里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清楚对面床帘垂落的轮廓。

我不敢多看，忙闭上眼默默数羊。身侧的墙壁传来丝丝寒气，我忍不住把被子裹得更紧些，转身面向墙壁合眼，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我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轻轻扯我的被脚，我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连忙翻身坐起查看，才发现是穿着单薄睡衣的莉莉正瑟瑟发抖地站在我的床下：“小菲...能不能陪我上个厕所，我...…我有点害怕。”

看清楚是她后我松了口气，伸手揉了几下眼才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身。环顾四周，也不知现在到底几点。寝室里一片漆黑，估计别人都早已沉沉入睡了。再看看莉莉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只得轻手轻脚地爬下铁架踩进拖鞋里。刚一落地，莉莉就赶紧凑过来战战兢兢地抱住我的手臂，我伸手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随手塞进睡衣兜里用作照明，随后便和莉莉一前一后出了寝室，临走时还特意把门卡住，留了个便于开关的小缝，以免关门的声音把室友们吵醒。

我们楼内的卫生间设在寝室外的走廊上，想起夜的话着实有些麻烦。宿舍楼里也熄灯了，走廊里黑洞洞的。手机上显示现在正是半夜十二点，走廊尽头的窗外仍是一片漆黑的夜色，树影幢幢，半点月光也照不进来。

我试着按了按卫生间外墙上的开关，果不其然是断电的。莉莉反复叮嘱我一定在门口等她，才一路小跑着找了隔间方便去了，我在门外刷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壮胆。空旷的卫生间里回声很大，手机屏幕的亮光只能勉强照亮我眼前的一小片空间，走廊深处处仍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我收回目光，正靠着墙壁瞌睡，突然感觉身后袭来一股冰凉的寒气，激的我睡意全无，立刻从靠着的墙上弹起来，那股突如其来的冷意顿时就消失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窗子，仍然是紧紧关着的。就在这时，不远处楼梯口挂着的安全出口灯牌像接触不良一样闪了几下，突然熄灭了。整条走廊顿时笼罩在一片彻底的黑暗中，莉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紧紧环着双臂抱住自己：

“小菲，你刚才有没有感觉特别冷？”

五月初的天气没有早春那样寒冷，但我此刻却手脚冰凉，随手披上的睡衣外套根本挡不住这股刺骨的寒意。我心里隐约升起一阵不安，但又不知这源头从何而来，只好一边胡乱安慰她一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解释道：

“咱们穿太少了，快回去吧。”

莉莉点头应允，借着手电的照明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但我们刚转身走了没几步，便突然听到一阵极为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空旷的走廊上显得极为清楚，脚步声伴随着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回身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走廊。就在这时，莉莉突然狠狠抓着我的胳膊，全身都发起抖来：

“小菲！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我听她的声音都变尖了，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抬高，借着光亮四下寻找，随着各个角落都被一一照过，目之所见只有大片的水泥地，然而那脚步声却并未消失，甚至听起来离我们越来越近。随着莉莉终于爆发的一声尖叫，我拉着她一路狂奔，403寝离卫生间并不远，跑了几步我们就到了门前，莉莉赶紧伸手去推，可房门竟然纹丝不动。

“不可能！我刚才绝对特意留门了！”

我向莉莉保证，可她被吓得不行，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哭着敲起门来。我摸遍了全身上下，除了手机和一身睡衣以外什么都没带。莉莉的敲门声减弱，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没力气，只能靠着墙壁抽泣，而此时我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反常的问题：

寝室楼的隔音一向不好，而我们俩在走廊上又跑又叫，还大声敲了很久的门，按常理来说，就算室友们都睡熟了，被吵醒的隔壁或者楼下的宿管也会出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刺骨的寒意似乎越来越重，莉莉低低的哭声响彻空旷的走廊。我咬了咬牙拿起手机，想给室友打个电话叫人开门。然而，就在我刚刚解锁屏幕的那一瞬间，手机顶端满格的信号标记却突然变成了灰色，我试着给同寝的几人都打了一遍，可传来的只有反复响起的冰冷电子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再拨几次，仍然无果。我烦躁地将手机拿下耳边，莉莉正扭头充满希望地看着我。见我摇头又徒劳地锤了几下门，屋内仍然毫无动静。我们两人缩在寝室门外的地面上，靠着手机屏幕的一点微光照明，与此同时，那脚步声竟然也就这样离奇地消失了，就像它开始时一样突然，四周顿时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走廊的阴影中，等待着我们踏出错误的一步。

“小……小菲，我们现在怎么办？”

莉莉声音发着抖，又徒劳地敲了几下寝室大门。我思索片刻，只能决定道：“我下楼找宿管要钥匙开门，马上回来。”

尽管知道宿管对我颇有怨念，但此时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解决方案，只能先回房间再做打算。打定主意，我便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莉莉坐在门口擦了把眼泪，连忙爬起身追上我道：“不行，咱们俩一起去吧，我不想一个人在这..….”

我刚想劝她留下，可一想到那莫名其妙的怪声和种种异状，还是禁不住畏缩一下，便本着两个人正好壮胆的心理带着她往楼下走去。谁知刚踏上台阶，便听见下方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

“吱——”

那声音极其尖锐，简直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叫声，紧接着台阶下的黑暗处突然无声无息地冒出成片的阴影。莉莉吓得全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朝我身后退去，我一把抓住她，险些被带落楼梯。同时，方才那些消失不久的细碎脚步声忽然再次响起，而且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我踟蹰一下，决心不再停留，拉着莉莉就往楼下跑去。随着我们一路狂奔，墙上的指示灯闪动几下，突然全部转成血一般的红光，莉莉在我身后惊叫一声，一个不稳竟绊倒在地，惨叫着滚下台阶，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我甚至没能拉住她，等反应过来时莉莉已经跪坐在地上，膝盖上血流如注。

“没事吧！”

我连忙奔下楼梯，弯腰想要扶她起来，结果刚碰到她的肩膀就听见莉莉倒吸口冷气，一边抽噎一边摇头道：“我站不起来了...…”

楼梯上层的阴影正向我们包围过来，最开始细碎的脚步声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和无数啃咬，爬动，摩擦的声音汇成洪流涌向我们。血红的灯光映照在莉莉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我试图扶起莉莉又怕她再扭伤，不由得浑身冷汗，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从我们头顶的位置突然吹过一阵微风，紧接着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一团小小的橙色火苗也随之亮起。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阴影竟然一哄而散。我们两人均是一惊，扭头看去，楼梯间上方的那扇很高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从外面推开了，在摇晃的树影之间，我看到有个人影正晃着双腿，坐在窄窄的窗框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火光忽明忽暗，刚才那个响声正是它发出的。

我还未曾说话，莉莉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道：

“你是那个...…我拍到的学姐？”

“叶潾？”

等看清来人的脸后，我也不由得又惊又疑，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喊道：

“赶紧给我下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