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崖底。
玄宸帝君一身重伤,疲惫地闭着双眼,蜷缩在泥泞中,意识模糊间,鼻端处一股草木清香自远而近飘了过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是那能“操控”他身心的妖女无疑。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妖女已至跟前。
她半跪了下来,素手凝起碧玉光华,直直朝他胸前那道最深的剑伤探去。
“放肆!”
玄宸帝君暴怒,欲震开她,却牵动裁决剑气,剧痛撕魂,他闷/哼一声,浑身无法发力,再度瘫在泥血中。
“帝君都伤成这样了,就不要死鸭子嘴硬了。”
姜离唇边噙着一丝好笑,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他。
这位玄宸帝君脾气真真不好,杀她一次反噬一次,偏他自己不信邪,反反复复的试,这下好了,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一身的伤痕累累。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早听她的话不就好了?也不至于一个堂堂帝君弄成这副模样,多难看啊。
姜离自己也觉得奇怪,每一次引发灵力与帝君对抗,她都能明显感到自己后颈那道印记蓦然升温灼热,随之灵力大增。
说实在的,通过几次与帝君的对抗,她都能明显感到自己的修为大为精进,有一种一连上了好几个台阶的感觉。
虽然她觉得,这种玩法挺新鲜的,比那些长年累月枯坐来增进修为好玩太多了。
但是也要有节制对不对,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否则的话,迟早有一天会把帝君给玩死的。
因为,她发现,只有帝君杀她的时候,她后颈的蝴蝶印記才會有反應。
现在姜离知道,玄宸帝君此刻被裁决之剑的剑气控制得死死的,已无还手反抗之力,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于是她也不再做其他什么,直接指尖凝起碧玉光华。
那指尖碧光如活物般,直直钻入玄宸帝君的胸前伤口处。
只一会功夫,玄宸便觉得伤口处那难忍的灼烧感竟被清凉所取代,顿时,一股说不出的舒适感漫延全身。
他甚至惊觉,自身神力无法修复的创伤,正被这妖女催动“妖力”一一修复了。
“滚开!”
帝君嘶吼,尊严被被践踏比剑伤更痛,“本君宁可陨落,也绝不受妖邪之惠!”
呵呵。
她这堂堂上古神族神农族后裔,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的“妖邪”了?
这个帝君的眼睛莫不是瞎了?
瞎了就不要了呗。
少女后颈处图腾幽幽闪烁,流转着金色的莹光,声音却沉静如古漕。
“帝君血脉暴戾,唯我族神农息可安抚。您若陨落,三界失衡的后果,谁来担?”
一直以来,天族设立帝君一职,就是用来平衡三界的,历年来帝君作为神罚者,执行神罚一职,极力维持着三界的平衡。
“所以,帝君说这话,过了。”
其实,此时的玄宸帝君也不好受。
他的神魂在无边痛楚的黑暗深渊中浮沉。
裁决剑气如同亿万条燃烧的毒/龙,在他的身体里,尤其是那颗被贯穿、濒临破碎的心脏处中疯狂肆虐、撕咬。
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鲜血和更汹涌的毁灭性能量,将他的意识推向彻底湮灭的边缘。
天罚剑带来的冰冷刺骨的玄冥真水,无休止地冲刷着他残破的帝躯,试图冻结这具曾象征至高权柄的躯壳,却只能让那深入骨髓的剧痛更加清晰、更加漫长。
无边的屈辱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万劫不磨的帝魂——被/操控,被自戮,像条濒死的野狗般蜷缩在泥泞里......如此等等,都比这裁决之剑贯穿心脏更让他痛不欲生。
就在意识即将被永恒的黑暗彻底吞没之际,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息,如同穿透厚重阴霾的第一缕晨曦,顽强地钻入了他混乱濒死的感知。
那是什么?
草木初生、晨曦微露、雨润沃土后最纯粹的生命气息。
清冽,温润,带着抚/慰灵魂的奇异力量,丝丝缕缕,穿透了浓郁的血腥味、刺骨的罡风、以及玄冥真水那冰冷的湮灭气息,轻柔地包裹住他残破的帝魂。
这气息与这葬神崖的毁灭死寂格格不入,更与他体内狂暴肆虐的裁决剑气截然相反。
它像一掬清泉,浇在即将燃尽的炭火上,虽不能立刻熄灭烈焰,却带来了一瞬间,几乎让他落泪的清凉慰藉。
这种感觉,为何这般熟悉?
是她吗?
是那个日日夜夜在他的识海深处徘徊不去的那个女子吗?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的意识之中。
不会的!
一定不会是这个妖女的!
但是,这妖女却能唤醒他体内心口疤痕下的那缕护主神力,非常的不可思议。
玄宸帝君用尽所有力气,艰难地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道缝隙。
他看不清,视线被血污、雨水和濒死的模糊重重阻隔,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猩红的毛玻璃。
但就在这片扭曲的视野中央,他看到了那个妖女。
其实,那个妖女此刻的的模样,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半跪在污秽泥泞之中,距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那身淡青衣裙早已看不出本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狼狈的轮廓。
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不断滴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蜿蜒。
然而,此刻她的脸上,惊惶与恐惧已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种沉静的悲悯。
她似乎不再惧怕他了。
她的眼睛非常明亮,清澈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古老的符文一闪而逝,带着洞悉万物生机的沧桑。
此时,她正凝视着他胸前那柄贯穿而过、兀自嗡鸣震颤的裁决之剑,以及剑身周围不断涌/出、又被雨水冲刷稀释的帝君之血,眼神中没有幸灾乐祸,没有畏惧退缩,只有一种深深的凝重。
这样的裁决之剑,当然不能永远留在身体内。问题是,谁来拔/出这枚剑?谁又有能力拔/出这枚充满力量的裁决之剑?
接着,玄宸帝君看到了让他得魂魄几乎要离体的一幕。
少女那双沾满污泥、却依旧纤细修长的手,竟缓缓抬了起来,十指以一种极其玄奥、仿佛引动天地间最原始生命韵律的姿态,在胸前交叠结印。
她的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古老的祷言。
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纯净到极致的碧玉色光华,如同初春萌发的第一片嫩叶蕴含的生机,骤然在她掌心之间凝聚。
那光芒温润柔和,却蕴含/着磅礴到令玄宸帝君都暗自心惊的生命本源之力。
碧光流转,迅速蔓延至她整只右手,将那纤细的手掌渲染得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散发出令人灵魂都渴望靠近的安详气息。
然后,就是这只凝聚着沛然生机的碧玉之手,竟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朝着玄宸帝君胸口那处狰狞外翻、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直直探了进去。
目标,正是那柄象征着至高裁决、此刻却成了他催命符的神剑剑柄!
“放肆!”
一声混合着极致剧痛、无边屈辱和滔天暴怒的嘶吼,如同濒死古神的咆哮,猛地从玄宸帝君的喉咙深处炸开。
这声咆哮几乎抽空了他身体最后残存的力量,震得周围凝固在空中的玄冥真水珠簌簌颤抖。
他布满血丝的眼眸骤然圆睁,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星辰的怒火。
妖女果然是妖女!
她竟敢触碰帝君的身躯!
触碰这代表九天十地至高尊严的紫霄帝躯!
更要触碰那柄贯穿他、亵渎了他的裁决之剑!
她想做什么?
是彻底了结他?还是用那诡异的“妖力”进一步亵渎、操控他?
绝不允许!
玄宸帝君残存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疯狂地驱动着那破碎帝躯中最后一丝可调动的帝力本源。
一股狂暴的紫金色神辉,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不顾一切地试图从他帝躯深处爆发出来,要将这胆大包天、亵渎帝君威严的妖女震成齑粉。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点力量,甚至还未能透体而出,便如同撞上了一座由亿万裁决剑气组成的无形铁壁,那柄贯穿他帝躯的裁决之剑猛地一颤,发出刺耳的嗡鸣之声。
剑身内残留的、本就狂暴失控的裁决帝力,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混沌凶兽,以比之前凶猛十倍、百倍的态势,在他本就破碎不堪的紫府和帝脉中轰然反噬,疯狂冲撞,任意切割。
剧烈的疼痛再度传来,令得玄宸帝君的身体在泥泞中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更多的鲜血自他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魂魄,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色和嗡鸣声。
他本来是要报复面前这位神农族少女的。他试图爆发的帝力,非但没有伤到近在咫尺的少女分毫,反而成了引燃自身火药桶的导火索,将他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毁灭深渊。
就在他因剧痛和反噬而意识涣散、身体剧烈痉/挛/抽/搐的瞬间,那只凝聚着碧玉光华的手,终于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落在了裁决之剑冰冷光滑的剑柄之上。
预想中更强烈的痛苦或亵渎并未立刻降临,相反,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温润的力量,如同最纯净的生命之泉,顺着少女握住剑柄的手指,透过冰冷的金属,极其温柔却又无比迅猛地传递过来!这股力量带着奇异的穿透性,无视了裁决之剑本身的阻隔,直接渗透进剑身与帝躯血肉相连的伤口边缘。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寒泉的声音,虽然突兀,却也给人带来希望。
玄宸帝君那被狂暴裁决帝力灼烧得如同置身炼狱的伤口边缘,那毁灭性的、带来无尽痛苦的灼烧感,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清凉之意瞬间中和、覆盖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濒临枯死的沙漠旅人,突然被投入了生命之泉的源头,每一个被这股碧绿能量接触到的、被剑气撕裂灼伤的属于他帝君的细胞,都发出了近乎欢欣的、贪婪吸收的细微震颤。
这股清凉并非简单的止痛,它蕴含/着一种玄奥到极致的法则力量,如同最灵巧的手和最精微的刻刀,直接作用于那狂暴肆虐的裁决帝力本身。
它并非强行镇压或对抗,而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温柔地抚平那毁灭性/力量的“棱角”和“暴戾”,引导着它们从狂暴无序的破坏状态,不可思议地向着一种相对“温和”甚至带着微弱“生发”意味的状态转化。
更让玄宸帝君帝魂剧震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浩瀚如星海、却因心核破碎而难以凝聚的本源帝力,在接触到这股碧绿能量的引导后,竟如同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归家的路,开始极其微弱地、自发地向着那致命的伤口处汇聚。
虽然微弱,虽然缓慢,但这确确实实是——自我修复的迹象。
他作为帝君,帝躯万劫不坏,自愈之力更是冠绝三界。
然而,裁决之剑蕴含的是他自身最极致的杀伐帝力,同源相残,其造成的创伤对帝躯本源具有最可怕的“湮灭”特性,绝非普通外力或自身残余帝力所能轻易修复。这也是他重伤濒死、难以自愈的根本原因。
可现在呢,这样的难题,竟被这个他视为妖邪、欲杀之而后快的少女轻轻易易就解决了。
而且,她手中这股看似柔和的碧绿力量,竟然还能安抚他自身暴走的裁决帝力,甚至能引导、激发他帝躯残存的本源自愈之力。
这怎么可能?
这颠覆认知的现实,比裁决之剑贯穿帝心更让他感到惊骇。
他的力量,他的帝躯,竟被一股陌生的、来自“妖女”的力量所“理解”和“安抚”?这简直是对他毕生认知和帝道根基的彻底颠覆。
“妖女休得用妖力伤我,我不受你的恩惠。”
玄宸帝君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声音,像是试图显示自己的自尊,不受任何胁迫与恩惠。
他试图挣扎,试图再次凝聚帝力将这只手、这股力量彻底排斥出去。
可身体的重创和那柄剑的存在,让他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只能徒劳地感受着那股清冽的力量如同温柔的藤蔓,一点点缠绕、渗透进他破碎的身躯,带来修复的同时,也带来一种令他帝魂都感到颤栗的“被侵入”感。
“帝君血脉暴戾,杀伐过甚,本源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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