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一弯冷月悬在空中,裴宁澄和苏尔诺对向而坐。
只有冬青立在门口,她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神医,靖王所言的那位故人应该就是苏尔诺,你名尔,只和她差一字,连名字都如此相似,你说巧不巧?”
“无巧不成书,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难不成世子都要抓起来问问?”苏尔诺应答自如,“况且苏小姐是女子,而我和你一样,是男子。”
“靖王不是还说,故人已经香消玉殒了?那就是死了咯?”
裴宁澄却是眼眸幽深,视线沉沉地掠过她的眉眼,“死无对症。”
苏尔诺微微怔愣,很快灿然一笑,却听那人道:“没人和你说过,苏神医很似女子么?”
“那又如何?”
裴宁澄手指轻敲着四方桌,“苏神医是扬州人士?”
“正是。”
“扬州是好地方,我父亲在扬州城东就置了一处园子,叫逸园,不知你可有耳闻?”裴宁澄盯着她。
“逸园,乃是扬州名园,前朝大盐商卢老爷的宅子,后来家道中落,院子破败,王爷买过来能让名园重现风采也算是功德一件。”苏尔诺微顿,抿了口茶又道,“世子爷,您可别忘了那五百两。”
冬青刚才听裴世子试探自家小姐本来心惊肉跳,这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小姐一句话就是五百两,这钱真好赚。
恰在这当儿,纷繁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裴宁澄忽地站起身,叶奎和魏斯正迈过门槛。
叶奎抱拳回禀道:“主子,我们把豆腐坊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没找到什么猫腻,人给您带回来了。”
魏斯从身后提留出一个人扔到地上。
“饶命啊,饶命……小的冤枉!”
喊冤的这人被五花大绑,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四十岁有余,身上穿的也是材质上好的锦袍,一看就是家底颇为雍实。
喊声实在聒噪,魏斯轻踢了一脚,“住嘴,老实回话。”
内堂终于安静下来。
裴宁澄在堂上居高临下,并未开始问话。
王大龙已经颤颤巍巍地朝他跪拜:“草民王大龙拜见世子。”
“王大龙,你是何人?”他明知故问。
“草民乃是王氏豆腐坊掌柜的。”王大龙伏在地上回话。
“你可知罪?”
裴宁澄一掌拍在卓上,振得茶水四溅,王大龙头磕到地上。
“世子饶命,草民一直在东市卖豆腐,实在不知所犯何罪?可是王府有人吃了奴家的豆腐不合口味?要是如此,草民回去再……”
裴宁澄打断他:“你的豆腐有毒,你不知道?”
王掌柜诚惶诚恐地摇头:“草民不知啊!若是有毒,我愿遭天打雷劈!每日买我家豆腐的人不计其数,要是有人中毒,谁还会买我家的豆腐?”
“长宁侯府,安宁公主府,忠信伯爵府……这些可都用我坊上的豆腐。”
“如我坊上有何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世子明言……”
裴宁澄未言语,任由王掌柜磕破了头。
“抬起头来!”他忽然步下堂,径直站到王掌柜跟前,“我们之前可见过?你和王府有何过节?”
王掌柜猝然抬头,磕破的口子淌出粘腻鲜红的血滴挂在额前,“世子爷身份高贵,我自是无缘得见,小民祖上都乃本分生意人,岂敢和王府有什么过节,您想问什么,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既然没见过我,你怎知我就是临江王世子?”裴宁澄哼笑,手指着苏尔诺,“其实他才是临江王世子。”
“怎么……怎么会?你明明就是……”王大龙瞠目结舌,语不成句。
裴宁澄盯着王大龙,似笑非笑。
王大龙结巴地涨红了脸,额上的血滴被磕下来糊到鼻子上,活像个小丑。
“世子爷,我也时常来府上送豆腐,从远处瞧见过您。”他两股抖动,言辞恳切,似不像在说谎。
裴宁澄和苏尔诺交换了个眼色,两人都知王大龙所言可能不虚。
这王大龙确实如张仵作所说,是个老实人。
这么一番审问也没问出任何答案,时辰已晚,裴宁澄遂令叶奎将人先押入大理寺大牢,明日再审。
等到押解王掌柜的一行人走了,裴宁澄才开始问魏斯搜查豆腐坊的详情。
魏斯面无表情地陈述:“那豆腐坊中规中矩,加上王掌柜和夫人,统共不足二十人,有做工的十余人,还有几人是打杂跑堂送货,我们查验了现场的器具和用料,没发现有任何不妥,也未找到任何雄黄和砒霜等毒物的踪迹。”
苏尔诺皱眉自言自语:“豆腐坊?我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我们也仔细盘问过豆腐坊的伙计,他们坚称王大龙和王府没有任何恩怨,相反,王大龙和王府关系亲近,给王府送豆腐时会特意多送两块,遇到年节时候,他还会打点王府的厨房伙计,小厮。”
“是么?他为何如此?他给其他贵人府上也同样送?”苏尔诺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这……”魏斯木然的脸上现出丁点讶然,“下属想着这也是他笼络生意的手段,就未曾多问。”
裴宁澄却冷声吩咐去叫安伯过来。
安伯很快进来长寂堂,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临江王。
临江王不分青红皂白地先斥责一番:“阿寂,你不知轻重,李佑摆明了把你往火坑里推,现下你身体还未康复,又要去趟朝中的浑水,实在不应该。”
“那镇国侯和吏部尚书哪个是好惹的?后面都站着谁,你不会不清楚吧?”
裴宁澄冷勾嘴角:“父亲,这浑水也不是我说不趟就能免的。”
“我们府上的事,靖王殿下貌似一清二楚,我这才醒来,他便来访,居心何在?”
“我没死,他多少有点失望,接下来肯定要找点事给我做。”
临江王滞住,一时竟只能叹气。
苏尔诺微微皱眉,靖王和临江王府是怎么回事?
靖王深夜来访像极了当初他夜访苏府,而苏家随后被高高抬起,接着又被重重摔下,落得家破人亡。
裴宁澄已经在问安伯关于豆腐坊的事情。
安伯听闻王掌柜是疑凶,顿时脸露惊悚,“他怎么会……”
“他平日可有和你们打听王府的事?”
安伯回忆道:“王掌柜向来和善,喜欢和我们聊家常,比如哪个小厮要娶媳妇,哪个又要回家奔丧,还有哪家出了笑话,哪家又有家丑,倒是没打听过主家的事情。”
苏尔诺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和哪些下人熟悉?”
“或者你们府上有姓王的下人吗?”
安伯立刻答:“姓王的没有,不过他以前最喜欢找冯良说话。”
此言一出,叶奎和魏斯望向对方,似乎想起了件事情。
“冯良?就是此前打碎了世子砚台那个小子?”
裴宁澄眉心拧起,顿了好一会才说:“那个冯良现在何处?”
叶奎和魏斯的脸色惧是怪异,连安伯都欲言又止。
“主子,您忘记了?”
他穿越到裴宁澄身上的时间并不长,很多记忆模糊不清。
他只记得冯良曾经是长寂堂的小厮,负责洒扫院子,有时也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人长得清秀,能识字,因此后来被调去料理书房,替他整理典籍。
裴宁澄努力搜寻记忆,脑中终于“轰”地记起了冯良的结局。
“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
“世子,会不会太多了?”
“他吃里扒外,我不处死他已经是开恩。”
一个时辰后,叶奎来告知他,冯良没扛住五十大板。
“哼,咎由自取。”
他记得自己最后如是说,冯良这个人就此消失在临江王府。
局外人苏尔诺听的分明,心中疑窦顿生,便问:“你处死了冯良?王掌柜和冯良有何关系?”
安伯做管家多年,对下面的人了如指掌。
“冯良是通州人士,是独子,他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寡母在老家,王掌柜并不知晓他家情况,有一次我还听见王掌柜问他是哪里人士。”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王掌柜无缘无故要毒杀王府众人实在匪夷所思,而他和冯良似乎又没甚关系。
抱着这个谜团,大家各自散了。
因为王妃和董寂月还未醒来,苏尔诺再次被留宿在临江王府。
临江王安排苏尔诺去住云涛院,哪知道裴宁澄忽然道:“苏神医,我有事和你商谈,不如就在这西次间歇下?”
冬青顿时瞪圆了眼,忍不住道:“那怎么行……”
又忽然止住话头,她差点自爆了苏尔诺的底。
苏尔诺默默剜了她一眼,“冬青,客随主便。”
说着便带着人往西次间去。
裴宁澄紧盯着主仆二人的身影,越看越觉出几分诡异。
苏尔诺几步走到西次间,关上房门,瞪着冬青。
“我是谁?”
“公子,公子,苏公子!”冬青咬着唇,大眼睛汪汪地,双手举起求饶。
“下次再乱说话,拔你舌头。”
“……不敢了。”冬青猛摇头,低声道,“裴世子是不是怀疑你?”
“是又如何?”
苏尔诺脱下外衣,冬青赶紧上前给她解了腰带以及胸上的束缚。
没了这些捆绑,她长长地舒出口气:“憋死了。”
冬青闷笑:“小姐,您这处实在过于丰满。”
“鬼丫头。”苏尔诺白她一眼。
两人正调笑着,忽地响起敲门声。
接着便是裴宁澄冷冽的声音,“苏神医,我有要事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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