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费临往回走了几步,在第一个拍片室窗口处停下,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在江州不算高的个头,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不管怎么洗都还是油油的头发,只是那头发现在变得稀疏了一些。

这张脸相当眼熟,常常咧嘴大笑或者嚎啕大哭,读书的时候,时常出现在费临面前。

费临却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睡他对床的室友,叫什么来着?

沈别跟着过来,发现费临驻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诶?费……”那人果然是认识的人,他叫出了第一个字,却没有把名字喊全,话音一转,“费主任。”

看到费临身后的人,微微惊讶后,又换上明了的神情,继续打招呼:“沈教授。”

沈别远远点点头。费临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那人的胸牌——张旭河。

是的,他的室友,第一次看到沈别,就是这人在拜仙儿。

甚至后来,张旭河还专门给费临拍了看书的照片,以至于在众多学生只能拜证件照的时候,他有独一份的“费神学习照”。

毕业之后似乎就没有再见过,张旭河本来还有点拘谨,毕竟工作之后不比读书时单纯,一入社会,人和人就不一样了。

结果一看到沈别和费临两个人站在一起,那种次元壁被打破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些年,从临床一系传到临床二系,从解剖实验室传到药理实验室,神仙传闻隔着十几年光影,重新在张旭河耳边响起。

“你看那只晒太阳的流浪猫,当时难产,是沈仙儿给它做的剖腹产。”

“沈仙儿一学期拒掉的情书叠起来堪比蓝色生死恋,费神这么帅,为什么给他送情书的要少一些?”

“费神又去附院跟手术了吗?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要是沈仙儿能晚一年,或者费神能早一年就好了,也算我们江医大的绝代双骄。”

……

学长教诲中,考前要拜拜的“传说中几乎满绩点的沈仙儿”,以及隔着五年差距,王不见王的费神,此时都出现在张旭河面前。

两个人并肩而立,走出打印纸,走出证件照,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你们真在一起工作了。”张旭河扶了扶眼镜,微笑说到。

“你在哪个科?”费临并不知道张旭河脑子里在想什么,直起身时看到张旭河身后还有个小老头儿。

他说话从来都直接了当,不会假意寒暄“呀你也在这个医院啊”。

“我在呼吸科,这是我们主任,何正义何主任。”张旭河往旁边挪了挪步子,把身后的人让出来。

费临这才看清,何正义看着年纪不算大,但头发都花白了,不知道真实年纪多少岁。

“哎呀,费主任,久仰久仰!”何正义笑得灿烂,主动握上了费临的手,“早就听说费主任的大名,附一院神外的宝贝疙瘩耶!诶?这手怎么回事?”

那亲切的样子,仿佛昨天说着费临坏话的是另一个人。

“……”费临默默抽回自己的手,通常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说什么,就选择闭嘴。

抽回手之后,何正义又奔向了后面的沈别:“耶?沈教授你真来我们医院了!真的是蓬荜生辉,三院何德何能……”

沈别垂眸,抽回手的动作没费临那么明显:“为人民健康服务,在哪里都一样。”

“哎呀沈教授的觉悟就是不一样……”

费临注意到张旭河身上穿了铅衣,感到有些奇怪,患者进去拍片就完了,医生很少穿铅衣。费临朝张旭河挑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哦……这个患者一直漏液,我们准备做个造影,定时拍片,要人进去打造影剂。”

费临有些惊讶,目光在何正义和张旭河之间跳转两下。

费临:“你才三十多岁吧。”

何正义笑着解释:“小张还没结婚,这两年也不会要小孩,我呐,准备要二胎,他年轻人,吃点线没关系的。”

射线的辐射影响还是蛮大的。

费临张张嘴,依旧说不出话来。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两下。

“走吧,回科室。”

没有再多的招呼,两人在听不见的议论中走出影像科,乘电梯回去。

大概是因为刚刚的小插曲,莫名就打断了两人原本对“要不要说老子”的争论,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总觉得别扭。

或许是成长得太快,费临并不知道一个普通医生的路是怎么过来的。

又或许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朋友遭遇这种经历。

这世界是对立又统一的,人的对立感,常常来自于同一性。

就像,一个普通人很少会想“有钱人凭什么这么有钱”,但如果身边的某个人收到天降横财,就会心生不甘——凭什么是他不是我。

只是“天降横财”的那个人通常感受不到这种矛盾。

费临说不上来,张旭河是和他一起同窗读书的人,费临心里,他们是一样的,但是……在费临浅薄的人际经验中,“但是”不出个什么名堂,也总结不出来不适感在哪里。

两人无言地回到了科室,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他们还是很积极地上前问候。

“主任您没事儿吧!”

“那人是谁啊?”

“哎最近这些年医闹好多……”

“……”

沈别紧跟着费临,冷眼看着这圈人,虽然他心里也明白,生命只有一次,并不能道德绑架别人,要求谁都在那一刻站出来,而事后的关心,几分真几分假,毫无意义。

还好自己来了,不然费临这个榆木脑袋,一个人落在这样的科室里,想想都可怕。

沈别简单说明了情况,安抚医生,然后叫着费临回办公室,办公室已经被人收拾过,看不见上午的血痕。护士长过来问候了两声,汇报了科室的情况。

两人手头都还有工作,沈别在自己的电脑上敲敲打打,费临重新打印手术申请表,准备跑手续。

“以前,我也遇到过要进去吃线的情况。”费临突兀地冒出一句话。

沈别从电脑后面探出头,对上费临的眼睛,等他继续说。

“傅主任说:‘我都老了,你还年轻,你给我出去。’我当时心想,那是我的病人,我做这些事是应该的,而且我更年轻,穿上铅衣,受到的危害其实比傅主任小得多,后来还跟他争执了一番,他用身份把我赶出去了。”

费临阐述了一个事实,并没有加上什么自己的观点,但是沈别知道他想说什么。

“费临,你在白塔的顶端。”沈别搁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费临。“这座巨塔其实埋葬了很多人。”

有病人,也有医生。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是森森白骨,一层又一层。

希波克拉底誓言是崇高的理想,但骨感的现实是为了果腹而去争抢多开一个号的药,是把棘手病人甩给同事的小心机,是合情合规地把自己的工作堆给对班,是难调的药占比,是患者挥过来的刀尖。

五年本科,三年硕士,三年博士,三年规培,三年主治,三年之后又三年,大部分医生都像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在无望的劳作中把理想消耗殆尽。

但费临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石头,他一直心无旁骛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里。

现在的费临,突然掉入了一个困境,不再是他一心追求高精尖的“神经外科”,没有崇拜他的下级医生,没有保护他的上级医生,没有威名赫赫的三甲殿堂。

一个基层的医院里,现实中上演着破碎的理想,各怀心思的同事,要他来带起头的科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医闹持刀人。

但是,没关系,我在这里,你只需要去追寻你的梦想。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恶领导,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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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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