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空间里,任何动静都会被放大,林之下敏锐发现沈别的不自然,很快,也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费临和他女友。
夜风拂过之地,于宝蓝色的视野中,白炽的灯光投射在那个青年身上。
来去的人流斑驳,只有那青年仿佛蔓延的时间里唯一的静态,玻璃与水色之后,青年眼眸如山月,近乎冷漠地闪烁出一种冰冷客观感。
林之下仰头,微微眯起了眼,不答反问:“你知道清醒的人处在什么情况下最痛苦吗?”
沈别依旧凝视着那个方向:“什么情况?”
穿着长袖衬衫的青年指着鱼缸,跟身旁的女孩儿说着什么,接着老板模样的人也过来了,场面好像有些焦灼。
林之下:“犹豫的时候最痛苦,不知道前进或者后退的时候最痛苦,做不出选择的时候最痛苦。”
沈别:“……”
林之下:“你太犹豫了,沈别,你既做不到像普通人一样漠然面对旁人的死亡,也做不到像哲学家一样说服自己接受天天在你身边发生的死亡,所以你只能在这之间沉默痛苦。”
你没有勇气告诉他你的喜欢,你也没有放下他的洒脱,十几年来能憋屈一样憋着一份喜欢,沉溺于一种交杂这痛苦和快乐的感觉。
就好像你接受不了医学的局限性,接受不了人自然的生老病死,沉溺在一条反抗自然规律的道路上。
一个能暗恋十几年,还不让对方发现,甚至让对方不认识自己的人,不得不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了不起。
这是一场成功的暗恋,有这毅力和耐心,很难想象做什么事不成功。
不过,这些话林之下没有说出来,因为说出来的话,太没边界感了。
林之下转问:“你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沈别从中央扶手里拿出半盒烟,抽出一只放在鼻下嗅闻。
“不去。”
接着又拿出手机,翻到了和费临的对话框,消息停留在费临回的“好”字。
【沈别】:周五科室学习之后,一起吃饭?
(删掉)
【沈别】:周五晚上有时间谈工作吗?
(发送)
十几米之外的费临,并没有因为沈别发送的这条消息而有任何回应,相反,还搂住了女朋友。
沈别双手交叠放在方向盘上,俯身倾靠,好像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在和她说什么呢?
沈别的心像被扎了一下,很快便接受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接着是幽蓝海水包裹心脏一般的钝痛。
这种痛能戒掉吗?似乎不能。
嫉妒得发狂,但,又凭什么嫉妒呢?
费临有女朋友,不出意外他们还会结婚生小孩,在他的生命里,只需要沈别扮演一个三年的同事,仅此而已。
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沈别,不要想他,不要靠近他,不要觊觎他,不要窥伺他。
保持现在这种距离,就很好了。
“喜欢不一定是要拥有,他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给任何回应,我可以一直喜欢他,帮助他做他想做的事。林哥,你知道吗?‘喜欢’这种感觉,本身就足够珍贵和美好了。”
沈别抽烟就头晕,但此刻贪恋这浅倦的味道:“低级的**,只需要放纵就可以实现,但是高级的**……”
林之下:“高级的**,不放纵也实现不了。”
沈别:“我对他可能只有低级的**。”
林之下:“开车开车,你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水族店里,费临偏着头看着鱼缸里的一尾尾斑斓的热带鱼,像受到什么召唤集体上浮探头,往水面上跳。
盯了一会儿,鱼儿渐渐游动无力,翻起肚子……
费临:“傅婂,你看,肺性脑病。”
神经外科医生的奇怪发言。
傅婂:“鱼没有肺……”
“哦,说得对,那就腮性脑病。”费临双手插兜,向傅婂挑眉,“你选好了吗?”
“老板,我选好……哎呀!”
傅婂被老板一挤,撞进了费临的怀里,费临把人扶稳之后,条件反射一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傅婂在转瞬即逝的肢体接触之后露出一个苦笑。
“你这个死兔崽子!又关我氧气阀!这个月第三次了!都告诉你别碰别碰,你听不懂吗!你老子的店迟早被你嚯嚯完!”
老板从缸架子下揪出一个嘻嘻哈哈的小孩,“哐哐”往小孩屁股打,很快小孩就从偷笑变成了呜呜讨饶。
“不要关氧气阀!还关不关!你还关不关!”
费临和傅婂往旁边站了一点,围观老子教训儿子。
费临抱着手臂,不知道是在对老板还是在对傅婂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人的大脑没有办法理解负向的事物,the negative。”
傅婂:“啊?”
费临:“不要看我。”
“啊?”傅婂马上抬头瞧向费临,“什么啊!”
费临:“不要想象一只企鹅。”
傅婂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只企鹅:“……”
“你看,人类没有办法告诉大脑不要做什么,当大脑接收到这样的指令时,先识别的是要做什么。专注于不要干什么,可能眼里就只看得见什么了。”
傅婂:“哦……”
费临就像复读课本一样说完这些,然后对傅婂说:“走吧,那小孩还会继续关氧气阀的,这家店的鱼可能身体都不太好,我们换一家。”
傅婂:“好……”
陪傅婂买完鱼,再把她送上出租车,已经快九点了。
费临这时候才看到沈别的消息,回了个“可以”。身兼多职的沈教授愿意抽出时间来跟他谈,有什么不可以呢?
呵。
费临沿着街巷往回走,看到前面有一盏红蓝相间的灯,理发店。
脑中想起沈别太平洋警察一般的关心,费临当时随口一怼的剃板寸在落实的边缘疯狂试探,像是一种无声的叫嚣。
狼尾是傅婂喜欢,带着他去理的,他本身对发型没什么要求。
至于板寸,第一,确实短点更舒服。
他不是没留着狼尾这种长度的头发做过手术,哪怕手术室恒温,他也会因为精神高度的集中,而汗湿发根,后颈有些黏腻。
第二,板寸应该很痞。
不知道为什么,沈别越是一本正经衣冠楚楚,他越想撕碎沈别所在之处的严肃感。
“要理发吗?帅哥。”
“要,刚劲3毫米。”
-
第二天,费临踩着运动鞋,穿着黑色长袖棉T恤和深蓝牛仔裤,顶着散发浓烈荷尔蒙气息的寸头,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值班的护士捂住了嘴,在费临经过之后,狠狠锤了几下桌子。
护士小姐姐捂心脏:“呜呜呜温特沃斯米勒也不过如此了……”
“你咋了?”昨天值班的李立方,从值班室出来就看到护士脸都要笑变形了,“中彩票了?”
“没有,主任太帅了,在咱们科上班,堪比中彩票。”
李立方挠挠脑袋:“可是主任已经有女朋友了啊,昨天还来接他下班。哦,你C班,没看到吧。”
“啊……英年早恋啊。”护士撇下嘴角叹了口气,“哎,不过没关系,帅哥养眼就够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同样的白大褂,同样的一支烟一本文件,费临从桀骜不羁青年变成荷尔蒙撒野青年,每个不小心瞟到主任办公室的人都要心惊肉跳一下。
用赵明浩的心理活动来说,这怕不是故意伤害、预备劳改了。
交班的时候,每个人都忍不住往费临那里瞧,但是主任高低是领导,又没胆子瞧得太明目张胆。
费临昨天回去加班加点看了手术目录,已经拟出了一批当下就可以新增的项目。因为结石手术科室里的医生就可以主刀,费临一直都没参与手术,早就手痒心痒。
一上午都在准备新增手术项目的申请材料,接下来打印好,交给医务科和院领导,审批完之后就可以上手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费临伸了个懒腰,打印机在一边“嗖嗖”吐纸,伸腰伸得太过,颠倒的视野里,门口似乎站了个人?
费临回身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衣服破破巴巴的中年男人立在那儿,秃顶的头上,四周微薄的头发胡乱飞着,黧黑的脸上皱纹深邃,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费临觉得这人眼熟,但是说不上在哪儿见过。费临问:“你有事吗?”
“你是费临吗?”那中年男人用口音浓重的粗烈嗓音问到,语气斩钉截铁。
“我是费临,你——”“啊!”
恍白的刀子在日光反射下,掠过一道凌眼的光。
那男的疯了一般,突然掏出一把刀子朝费临扑过来,费临毫无准备,几乎是靠应激的本能抓住了对方的手。
费临被剧烈的冲击撞翻在办公桌上,胸口被巨力抵住。男人个头不高,拿刀的右手下压,左臂反折下沉,几乎要把胸骨压碎。
杯子烟灰缸笔筒哗啦落地,砸出引人注目的动静,惊动了护士站的护士姚佳文。
姚佳文:“啊啊啊——”
这臂力大得惊人!
纵是常年持械的费临,在反应过来之后也反抗不了,腕部逐渐发酸。狰狞的脸庞怼在上方:“你这个黑心医生,你还我媳妇命来!”
“你他妈……你老婆谁……”
费临咬牙切齿,刀锋贴脸而下,两股力量一寸一寸地博弈。
提到他老婆,似乎触动了什么,男人眼中一瞬间迟疑,费临登时顶膝撞上男人的腹部,男人咬牙呼痛一声,费临趁他分神的空隙挺腰起身。
护士长程静被姚佳文的呼叫声惊了出来,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捞起一把凳子往外冲,快速呼救:“有医闹!医生快救主任!”
“叮——”
电梯门拉开的同时,“救——主任——”
沈别的脸从两边分开的电梯门中显露出来,一双瞳孔骤然紧缩。
温特沃斯米勒就是《越狱》男主,他的寸头绝绝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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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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