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切就能解释通了,一个命数里早已死去的人,却好端端的站在人面前。
本该寿数绵长的人,却无端被人换了二十年寿命。
她还频繁进出风晚娘家,无论怎么想都让人怀疑。
龙小满叹口气,动手解掉绳子,蹲下来平视陈述,难得好言好语认真道:“虽然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不是我。”
见陈述仍旧瞪着她明显不信任的模样,她往陈述头上一拍,手腕一翻巧妙摁住陈述所有反抗。龙小满道:“小傻子,真不是我。”龙小满摊手,一脸无可奈何:“其实我也在查这个事情。”
“不过我大概知道是谁换了小护的命数。”
“在告诉你答案之前,你得先解决帮我一个小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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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小满提着鱼走在山道上,她刚刚特意绕路去昨晚上干架的山谷里面看了一眼,阿蓉当时好像此在找什么入口。
而当她站在阿蓉昨日的位置上,别说山门入口,这里连个洞口都没有。一夜过去,山谷空旷且安静,除却被压倒的草木,什么也没有留下。
正要离开之际,她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有什么常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是她多心了吗?
山道蜿蜒曲折,坑洼连着碎石,龙小满深一脚浅一脚,一路上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突然前方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响动,她飞到了万里外的神思显然还没有归位,因而呆立在山道上,同草丛里钻出来东西狭路相逢,该动物嘴里叼着一只看不出死活的兔子,和龙小满面面相觑,半响朝龙小满后软绵绵的叫:“喵~”
可惜世间事总是两难全,吼月一叫,嘴里的兔子就滚落到地上,原本死活不知的兔子,落地瞬间满血复活,眨眼就跳入杂草不见了。
吼月被食物戏耍十分愤怒,立刻就要追击敌人,却被龙小满一把抱起:“好啦好啦,不气不气,我给你买鱼啦,咱们回家做鱼吃吧,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吼月十分意难平,嘲笑道:“就你那个做鱼的技术?”
龙小猫薅它的毛,笑眯眯道:“我虽然不会做,但我可以给你烧火啊!”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让绯绯给你烧火,狠狠地烧!烧一百次!”
可怜的绯绯,终究还是要被猫妖报一笑之仇。
一人一猫三言两语就安排了绯绯日后的主要活动,不知不觉到了山门口,只见绯绯一人一边跟门神一样杵在山门口,平日里在山门前瞎逛的驴子也一反常态,嘴里嚼着一把青草老实趴着原地。
“怎么了?”龙小满问。
“你自己进去看吧。”绯绯异口同声道:“你自己招来的。”
龙小满一脸云里雾里,她今天被不同的人谴责了多次,精神上已经麻木,身体却自发向着正殿走去。
砰咚!砰咚!龙小满按住自己心口,搞不明白它这会儿为什么这么欢腾。
跳的好大声啊,她想。
她带着这种莫名心跳,抬腿走进供着神明的正殿——刚好桌案前看花的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她,来人长身玉立,眉眼多情,是难得的好面孔。
偏偏跟昨晚阿蓉蛊惑小满时变的脸一模一样,或者说,阿蓉是照着这张脸变得更为贴切。
——这是一位山神。
龙小满下意识闭眼,她想起有人说过神明不食五谷,远离凡尘,所以一般清明无垢,岁而不死。
可是这个山神因果缠身。
她只看了一眼,那些凡世间的因果就尖啸着要冲出他体内。
这个山神快陨落了。
长乘抬手偏头轻轻咳了一下,将那些尖啸的因果压制回深处。他抬眸看向小满,嘴角带着一丝笑,轻声道:“小蛮龙,好久不见。”
龙小满呆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她心脏跳动得太快,撞得心口发疼。耳膜在轻微的耳鸣,让她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恍惚间,龙小满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水潭底下,明月高悬于空中,又似乎咫尺之间。
她喉咙轻轻吞咽几下,张口却因喉咙僵硬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没出息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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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月端着碗,一边以高难度的动作剥鱼吃。一边对着龙小满指挥若定:“来!不要急,先深吸口气,好!吐气,有感觉了吗?”
龙小满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蹲在山门口,内心十分崩溃,她用左手撑着下巴脸皱成一团,深深吐口气,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不请自来的山神发现她没有过往的记忆后,只说了句跟绯绯它们异曲同工的话,他说:“你唤醒了我。”
潜台词怎么想都是,你唤醒了我,你要负责任。
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负责,实在不行,跑路算了。
龙小满扔掉狗尾巴草,噌的一下站起来,把山门后面偷看的绯绯吓了一跳,两个碎嘴子忍不住叽叽喳喳:“她怎么了?”
“不知道呀!”
“过去看看吧?”
“可是猫妖在那儿…”
两团子不约而同想起刚刚在厨房被猫妖压榨,各自默默退了一步,只漏出一双圆圆的眼睛扒着门往外看。
只见龙小满做贼一样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冲绯绯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手捞起啃鱼的猫妖一骨碌溜下山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长乘就出现在她蹲过的位置,长袖一招,他发现空气中有一缕不易擦觉的妖气,这不该是小满的气息。
他转身看那个已经跑出去数百的人,她正抱着猫妖不知在说什么,长发高高挽起却留了两缕挂在耳后,被风一吹就轻轻扬起,发尾不知怎么有些打卷,像是被烧了。
长乘指尖动了一下,随即又无声笑了,他对绯绯道:“去跟着她,别让她发现了。”
绯绯无声退下了,化作一缕萤火远远跟着龙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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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小满回头看了好几次,确认没有人跟着。芥子山,暂时不能回了。她想不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不想负责;也许是因为再呆下去,她那不争气的心脏就得从喉咙里蹦出来才能消停。
思来想去,龙小满也无处可去,只好去和陈述约定之处。
陈述想追查小护寿命减少原因,她也另有所图,鉴于陈述不信任她,所以两人约好在小镇的城隍庙见面,各自准备好筹码再谈。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龙小满抱着吼月一路溜溜达达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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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老爷供桌上供着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
陈述作为一个出家人,很是不称职。他和小护蹲在神像之下一人抱着一只鸡腿啃得油光满面。
陈述见龙小满去而复返很戒备,生怕又被她给捆了。这会儿她看起来好多了,身上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气。
陈述抱着鸡腿有些尴尬,烧鸡还剩一半,是他去给张员外家去邪换来的报酬,他虽然是个自小出家的道士,但师傅早已作古,只给他留下…啥也没留下!师傅在时命里无财,两袖清风,半文钱也存不下来!
老头自己对清规戒律就不太在乎,虽然在城隍庙啃烧鸡不太好,但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着也不能白白饿着他和小护的肚子!
这样一想陈述心里舒坦了,抬头一看,龙小满也不太在乎的样子,她抱着猫,在绕着城隍庙走一圈,捡了些干草坐下。
陈述悄悄揩干净手上的油,咳了一声对龙小满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龙小满放下吼月,闻言回头看陈述,笑着道:“不急,等你吃完再说。”
陈述摇头,蹲在一旁道:“此地养蚕已逾千年,最早据说也是嫘祖那一支迁过来的,举族之力供着个圣物金蚕,以维持蚕桑往来。大概五十多年前吧,那金蚕认了个少女为主,可是那个少女命薄,年纪不大早早就死了。金蚕也不知所踪。
有人说是少女被诅咒了早死,也有说是金蚕被其他妖异给吞噬了。
到如今,那少女怕是早已入了轮回。”
待陈述讲完,龙小满没有说话,反而陷入了沉思。
吼月趴小满身旁,隔会儿打个哈欠,隔会儿又打个哈欠,头搭载雪白的爪子上的,眼若琉璃,浑似天真无邪。
陈述看得手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又怕吼月发作。还没动作,就听龙小满道:“若妖与人共生,可有解法?”
陈述不解,妖族修行不易,但妖族的寿命远远大于人类,只是与人共生,寿命则是按照人类能承受的极限来算,一个普通人类**凡胎再保养也不过终其天年,一百二十寿。哪怕有妖族之力支撑,撑死不会超过二百岁。
按照常理来说大多妖族与人类都是进水不犯河水,如何会折损自己寿命与人共生。他视线落到吼月身上,该不会…
还不待这个想法成型,就听龙小满道:“吼月结阵。”
吼月伸个懒腰站起,光圈自它眉心延伸出去,迅速笼罩城隍庙。
龙小满又取出三根清香来点上:“请城隍姥爷见证。”
话音刚落,城隍庙内光线瞬间变暗,似乎有不可名状的东西自底下蔓延出来,青天白日的却让人感觉的一丝阴寒。
游丝飞絮一样的白色影子从龙小满身上剥离出来,慢慢凝成人型。混沌呓语响起,细细密密地砸在人脑子里,似怨似泣。
小护像是被吓到了,跳将起来,又被小满按住,朝他笑着说:“别怕,它们不敢伤你。”
小护心思单纯,又记吃不记打,看龙小满笑,他也跟着笑。
陈述眼见着黑丝一样的虫子自地下钻出,又裹上那个白色的影子,咔嚓咔嚓,像是蚕在啃食桑叶。
陈述惊得睁大眼睛。他伸手去揽了根黑丝,触手灼热,一捻就散,唯独恨意彻骨。这是他故事里的金蚕?果然是被吞噬了,神性丢失,只余怨恨。可惜了。
白影幽冷的眼神犹如实质,盯着龙小满。
小满好笑道:“瞪着我干嘛,拜你们所赐,我身体怕早已是枯骨一具,如今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并不能给你夺舍。”
又向陈述道:“她与风晚娘家的丫头共命,可有些温和一点的解法?那丫头身体不太好。”
陈述皱眉:“共生之事,其一是用外力强硬斩断,斩断后二人平分共命时剩余的生命;其二,结缘双方自愿解开,从此两不相干尘归尘土归土。”
等等!…没记错的话,那孩子也是个短命之象,按理说活不过今年,若是龙小满没有拿小护续命,那就是续命之人是那个孩子!
稚子是无辜,可是小护就该平白少了二十寿数吗?
阿蓉冷笑:“是我干的又如何?你大可斩断我与巧儿共命,那孩子立刻就得死;我还能白得是十年寿命!哪怕你杀了我,那二十年寿命也回不去!”
直恨得陈述咬牙!
又听龙小满道:“不对,你一个人做不到让小护心甘情愿花费二十年为你续命。你看,你出来了,他都不认识。”
阿蓉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或许我有另外的办法。”
龙小满道:“不会,你一出来,这个诅咒就会缠上你,小护根本不会靠近你。为了避免诅咒的蚕食,你只能躲在巧儿身上。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掌控不了巧儿的身体,你太衰弱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根本做不了这些。”
“应该还有人在帮你。他可以自由行走,还能去获得的小护的信任。”
阿蓉冷笑一声闭嘴了,后面任凭旁人说什么也不再吱声。
倒是吼月冷眼旁观,突然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可以从小道士讲的那个故事入手。”
龙小满觉得可行,便问陈述哪里听来这个故事,陈述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是从张员外家的老鬼那里听来的。
张员外是本地富豪,家里供着祖宗牌位,近日夜间宗祠里频频传来异响,下人都说闹鬼。
原本也只是私下里传播,可前些日子中元节,张员外率众给祖宗烧纸铜钱。
时近黄昏,正是阴阳不分之时,眼看着那纸铜钱燃起的火串起一丈多高,火光却变得发青;阴风一刮,祖宗牌位立时倒了一地,众人吓得立刻伏地跪拜,求爷爷告奶奶好一番许诺孝敬,那火才正常了。如此也是坐实了闹鬼一说,惹得阖家上下一片惊惶。
这些时日,寻了好些个和尚道士来看,都没个结果。
又恰逢农忙时节,小护在他家做短工,听说了此事,便要陈述去看看。张员外看陈述年纪轻轻,颇有些怀疑,但得管家再三保证,才放了陈述进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张员外家确实有鬼,他家地处风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又恰逢中元鬼门开,就有那思乡不肯入轮回的老鬼沿着缝来到人间贪那烟火之气。
又兼张家富庶一方,器具用料尽是实打实的料子好又耐用,年岁日久往往易生精怪。他去时,那老鬼正在嗑瓜子…周围围着一圈精怪鬼影,正听那鬼影讲故事讲得唾沫横飞。
可惜陈述是个正经道士,不爱听八卦。那些精怪乍见陈述,着青衣道袍,背桃木长剑,皆吓得奔逃而散。
那鬼尚未伤人,陈述未伤他魂魄,只是将他捉住塞回了风门。
彼时他在院子里捉鬼,那些器具而化的精怪纷纷自墙根下阴影处钻出看热闹,也不怕被他给顺手收了。
陈述又画符堵住了风门,心想待到七月鬼节一过,这风门自然就闭合了。——于是得管家赠予一只原本供老鬼的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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